至童第一次見到段容盡的時候是在一個夕陽如血的黃昏。
    那天，十歲的至童按照歸定的時間到族裏的五長老那裏去學醫。長老不在，至童意外地在長老的藥房裏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
    尚月族長期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這麼多的血，至童從出生到現在還是第一次見到，濃鬱的，鮮豔的，比正午的烈日還要灼人。
    至童畏畏縮縮地蹲在門口，不敢靠近又不想離開，少年蒼白異常的臉上雙眉緊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眼耳鼻口依舊有鮮血流出來。
    他是要死了吧。至童當時想。
    可是，少年最後還是活了下來，不僅活了下來，還成了至童的師兄。段容盡似乎天生就應該是耀眼灼人的，傾盡風華的容顏，超凡卓越的才智再加上那溫文爾雅的氣質，至童是幾乎崇拜般地喜歡著這位突然出現在生命中的師兄。
    容盡師兄常常會被五長老派出去做事，很多時候，至童都看到他帶著滿身傷痕回來。五長老說，將來要做大事的人，年少時能夠吃苦是一種福分。
    至童從來就不敢反駁五長老的話，從至童有意識以來，五長老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絕對的存在，他說的話，做的事，幾乎已經成為的族人的信仰。至童的姨娘說，要不是因為五長老，族人是沒辦法平靜安逸地生活這麼多年，五長老是上天賜給尚月族的智者。
    這話，至童是相信的。他如其他族人般，喜歡他，愛戴他，還有——依賴他。
    依賴，能夠依賴他人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
    這究竟是幸與不幸呢？十歲的至童沒想過，他隻是希望自己能夠快點長大，他知道，等到自己大了的時候，容盡師兄就不會這麼常受傷了，這是五長老告訴他的，所以年少的至童總愛天天拿著村裏的竹竿量身高。
    又一年春天來的時候，至童終於不需要俯視竹竿的頂部，他脫掉了孩童的稚氣，長成了一個青澀的少年。而容盡師兄也果然如五長老所說的，很少再帶著傷痕回來了。多數時候，容盡師兄是黑衣束發，英氣逼人的。有一回，至童采藥歸來時，看到剛沐浴完畢的容盡師兄，那天，段容盡穿著白色飄逸的長衫，領口繡了很多精致妖冶的花紋，烏黑微濕的頭發放了下來，垂到了腰際，整個人秀妍雅致的如天人一般。
    至童背著籮筐，渾身髒兮兮的，心“撲撲撲”地跳個不停。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至童有點不知所措卻又莫名地覺得一陣興奮。
    段容盡對著至童微笑，他說，童童，你過來。
    至童的心還是沒辦法安分下來，它跳得太快，至童有點不好意思，他怕容盡師兄會看出他的異常。穩了穩步伐，至童最後還是來到了容盡師兄的身邊，容盡師兄身上有一種奇異的香味，淡淡的，很好聞。
    “師兄，你身上是什麼味道？”至童問。
    段容盡輕輕地笑著，至童抬起頭看他，師兄的瞳孔在笑得時候如琉璃般有著華麗神秘的光彩，至童總是輕易地就被吸引進去，不可自拔。
    “你是說桑焱草花麼？”段容盡的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幾朵紫藍色的小花，已經微微有點萎焉，可盡管這樣，看上去還是嬌豔異常。
    至童覺得好眼熟，看了很久才明白過來，原來師兄領口花紋的圖案就是這種花，看來師兄是很喜歡它的。
    “童童，我要離開了，你願意和我一起走麼？”
    至童看著師兄的笑容有一瞬間的晃神。“離開，去哪裏？”至童問。
    “去我家啊。”段容盡的神色溫柔地令人沉陷，“跟我在一起，童童不想和師兄一起去看看外麵的世界麼？”
    至童突然覺得周圍那原本淡淡的香味濃鬱起來。離開這裏？至童從來沒有想過，姨娘說，至童的父母在他還未斷奶的時候，就因為族裏的瘟疫死去了。原本至童也是逃不過那場劫難的，可是，後來，五長老出現了，他救了族裏的許多人，至童也因此幸運地活了下來。然後，至童就被他收留做了他的弟子，至童是不能也不願離開這裏的，且不說五長老不會允許，至童的人生曆練太過簡單，外麵繁雜的世界豈是那麼容易就可以適應，更何況，至童並不堅強勇敢。
    至童難過地搖搖頭，不說話。
    段容盡依然麵容溫和，他低著頭，看著已經快到自己肩頭的少年，突然，伸出手摸了摸至童的腦袋。
    “師兄，不管你去哪裏，我總會在這裏等著你回來的。”至童睜著他烏黑的大眼睛，一臉誠懇地說。
    “我這次離開，也許就不回來了。”段容盡雲淡風輕地說著，他看著至童吃驚的神情，至童的眼睛很大，瞳孔漆黑，黑的如墨般連絲毫光澤都不能反射，完全睜大時，配在他瘦削的瓜子臉上其實是有點慎人的，然而這一點，也許從來沒有人告訴過至童。
    每個人性格，所做的事，總是無可避免會受環境影響。天性，誰又能真正地明白自己的天性是如何呢，段容盡看著至童皺起眉頭苦惱的神情，慢慢地碾碎了掌心的花瓣。
    微風過處，至童看著師兄微笑著向自己伸出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