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個下賤的奴隸而已，你死了便死了，這叫死得其所。
    雪一直都沒有停。
    紛紛揚揚，漫布蒼穹，整個山野一片慘白，巨大黑色的禿鷹盤旋在山頭，空蕩蕩的山野回響著這些巨鳥淒厲的長鳴，天地間一片肅殺。
    太陽——就要升起來了，微從天際透出來的朝光，泛著淡淡猩紅的顏色，雪色迷離，晃得人眼酸。陳副將麵色陰鬱地騎在馬上，雙眉緊鎖，微弱的日光映襯著他的麵頰通紅發亮。寒風發了狠似地肆虐在馬隊和人群間，鵝毛般的雪花撲麵而來，陳副將一把抹掉積在眼鼻間快要成冰的水：“停下，就在這裏吧！”
    人群中有歇斯底裏的哭喊聲爆發出來，伴隨著鐵鏈抽動的聲音，幾百個衣衫襤褸雙手縛背的人被迫倒在刺骨的雪地中，他們的脖頸上套著粗礪的鐵鏈，鐵鏈的另一端被牢牢握在高坐在馬上的戰士和將領手中，這幾百號人瑟瑟抖成一團，如狗一般地匍匐在士兵的腳下。瘋鬧的人群中不難發現一個少年，他整個身子幾乎趴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仿佛冰雪天早已被凍僵的一具死屍。他單薄的身子上隻蓋了幾塊麻布，露出纖細蒼白的鎖骨，被鐵鏈箍住的身子扭曲地蜷縮成一團，鐵鏈的表層深深地陷入皮膚中，外翻出黑紫發黃的內肉。少年整張臉都埋在了雪地中，及腰的長發肮髒枯黃，淩亂地散開在風中，狂亂而可笑。
    雪似乎下的更大了。
    落在這些人裸露在外凍得發紫的皮膚上，一直無法化去，漸漸積起薄薄一層。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絕望終於取代了恐懼。少年微微抬起了頭，露出一張浮腫的血淋淋的臉容，他的五官似乎已被凍僵一般，如午夜夢中的皮影鬼畫，陰森，泛著詭異的死氣。有一大片雪花飄飄揚揚地落到他的鼻尖處，少年抽動了一下嘴角，依稀似乎笑了一下，再一看醜陋不堪的麵容依舊是死氣沒有表情，他的雙眼一眨不眨地開著，漆黑，空洞，沒有焦點，沒有光彩，可是很大，大的配在他已是浮腫的臉上仍是覺得突兀。
    陳副將麵色平靜了然地看著趴在地上神色麻木的人群，渾濁的雙眼中泛起一絲冰冷的光，帶著玄皮手套的手高高揚起。“殺！”簡單冰冷的命令帶著寒風的凜冽，訓練有素的士兵門動作整齊地拔出背後的長刀，一場血腥的屠殺在這個純白的耀眼的空間悄然展開。半空中的禿鷹煽動著黑色的翅膀，發出刺耳的尖叫，地下是一陣淒厲的慘叫聲，不一會兒，白茫茫的雪地隻剩屍血一片，軍隊踏著鐵驥浩浩蕩蕩地離開，隻留下深深的馬蹄印，很快又被大雪遮蓋了過去。
    雪漸漸小了下來，洋洋灑灑，又似乎不甘不願。
    禿鷹繞了山頭兩圈，突然俯衝向地麵，開始飽食地上的七零八落的屍肉。少年的頭滾到了一邊，孤單地落在一旁，它一半陷在雪地裏，另一半朝天迎著風雪，漆黑空洞的眼睛張著，幾片雪花落下來，停在他深陷的眼瞼上，慢慢覆蓋住了這大大無神的眸子。
    “八皇子？”小兵張何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八皇子，秦將軍還等著您回去商討戰略呢。”
    太陽漸漸升上了山頭，日光絢爛，竟是泛著赤色光華。小兵張何微顫顫地站在原地，努力地想在這風雪肆虐的山頭睜大眼睛。他不解地看著前麵不遠處身姿挺拔，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男子，朝陽把初升的光輝灑落在他銀白色的軟甲上，反射出漂亮緋色的光彩。小兵張何微微皺眉，心有隱隱不安，雪色血日，此為不詳之兆。不知八皇子此番奇怪的舉動又是為何，帝國大戰在即，千萬帝國百姓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此番重要關頭，可不能萬萬有所閃失啊，不然自己就沒命回去見自家妻兒老母了。
    念及此，小兵張何又小心踏前一步，彎著身子躬身道：“八皇子？”
    依舊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小兵張何似乎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前麵的男子緩緩地轉過身，仿佛帶著朝陽絢麗的光彩，竟也是璀璨耀人地睜不開眼。他緩緩地從山頭走下來，額前落下的劉海已被風雪染濕，貼在臉頰兩旁，一張臉如山水墨畫般，黑白飄逸的不似人間。
    小兵張何呆呆地立在原地，突然想起帝國民間流傳的一句話：但見容盡一笑顏，羞怯萬花俯身歎。
    八皇子段容盡步態平穩地走到小兵張何處，看著仍舊低著腦袋杵在原地的人，皺了一下眉頭，迎著狂亂的風雪，大步向軍營走去……
    至童，此番，就算我對不起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