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名叫雲倉的小城市。我一直都很喜歡那裏，喜歡那兒的薄雲麗日，喜歡那兒清新幹燥的空氣。可後來我卻再也沒回過雲倉。我盡可能地，遠離關於雲倉任何的一切消息。我在逃避。我很清楚地知道。
    我記得很明確，我從小至今隻交過幾個朋友。有些甚至連名字也記得模模糊糊。但踩著落花走過時，耳邊是生命脆弱的聲響，我總會恍惚憶起夢中的少女。夢中的少女，沒有五官的少女。清發安靜地散在身後，珍珠白的臉龐，身下是純白的一片星光。我沒有給她本該有的五官，我隻是，怕自己在黑夜間哭著醒來，然後哭著等待天亮的緩緩到來。
    我錯了，現在我終於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可是，你們為什麼都不給我贖罪的機會？
    還是，厭惡我厭惡到寧願與世隔絕也不願再看我一眼？
    ——藍雙城
    遇見她時，我已經十五歲了。這意味著我離開孤兒院也有五年之久。五年的歲月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樣貌與記憶，畢竟孩子的模樣變化是很大的，這是我母親告訴我的。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那個在講台上背著白色卡哇伊小兔的書包的少女，像是個幹淨純潔的玻璃娃娃，長得並不漂亮，但也算得上清秀可人。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褐色短發，純藍的水手服沒有一絲褶皺。在老師講話期間，她一直都在微笑，唇角溫柔地翹起好似一抹春風拂過麵頰。
    我一直記得，那個女孩的名字。是她親口告訴我的，在落英紛飛的樹下她輕輕地在我耳邊說，聲音中帶著百合的清香。陌小伍。
    笑容足以感染任何人的陌小伍。
    後來我還是忘不了，我和她奔跑在一望無際的輝煌稻田裏，鬧著嬉笑著。累了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喘著粗氣，那恐怕是我一生中最歡樂的時光了。如果有可能的話，我真想用我十年的生命去換取那奢華的一寸錦繡光影，義無反顧地倒退重來，直至死亡。那樣的生命，那樣的時光，才是我最希望的吧。
    隻是他們不理解。誰都不理解。
    我討厭黃昏因為黃昏很美卻也很悲傷，我討厭照相因為在燈光閃動的那刻我會很想一直活下去，我也討厭一個人因為科學家證明人本身就是總喜愛熱鬧的生物。我所期望的，隻是很小很小的事。但如果我說出來這些話，恐怕會被人們當做玩笑沒事就拿出來取笑。
    但我又極度地想向誰傾訴。果然青春就是個矛盾的存在。我埋下頭伏在雙臂間睡意朦朧，腦海裏卻閃爍著奇奇怪怪的想法。
    “下麵，陌同學選一個座位吧。”班主任和藹地招呼道，看起來她似乎很喜歡這位新同學，當然，也沒有人會討厭像小伍這樣可愛乖巧的孩子。
    輕輕慢慢的腳步聲離我愈來愈近，我可以感覺到有人在我上方深深凝望我，她投下的陰影正好遮住了我全部的陽光。“老師，我就坐這裏行麼？”她指著最後一排我旁邊的空位，脆生生的聲音霎時好聽，而我隻是抬頭懶懶地瞥了她一眼，將我滿桌子的東西往自己這邊扯了一點，繼續養精蓄銳。
    講台上老師揮灑汗水，而底下的學生們可就不這麼認真了，吵吵鬧鬧，幾張紙條在空中飛來飛去。不時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
    “你好，請問你認不認識洛雙兒？”陽光安靜地拂過她的眼角，她說話時輕柔如吹過荷塘的一陣曼妙微風，滿臉期待地望著我。當聽到那個名字時，我的瞳孔猛地一縮，我可以想象，那雙眼睛裏此時一定蘊含著幾千幾萬年的悲傷。但我沒有表現出來，隻是輕輕地、輕輕地搖搖頭。
    小伍的眉眼一低，很是失望地啊了一聲，“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你很像我的兒時夥伴。她長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美少女，皮膚很白，而且跟你一樣身上有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孤傲。隻是，她似乎不是你這副打扮……”她偷偷地瞥了我一眼，然後就不說話了。
    我的打扮？
    我這才知道為什麼她不會認出我來。估計就算我母親活過來，看著眼前這個指尖塗抹著彼岸紅，頭發梳理地亂糟糟的，總是穿著拖遝髒亂的牛仔褲的少女，怎麼也不會把兒時躺在她懷裏要多純真有多純真的小女孩聯係在一起。隱隱約約，嘴角似乎詭異地揚起。
    “恩……那個，請問你叫什麼？”
    “……”我再次沉默地埋下頭，不願回答。
    “不可以說嗎？”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地追問。
    就此告別吧，親愛的你。
    雖然我很高興，能在有生之年與你重逢。但我早就該知道，昨日灼灼繁花轉眼便會萎謝，從那日開始，當我們以不同的方式背道而馳時，就注定此生就不該糾葛。所以，請忘記吧，忘記不屬於現實的我們。
    “我叫藍雙城。”像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似的，我咬住嘴唇回答。發絲上幽幽浸染的花香，在陰暗冰冷的角落裏有些格外沉重，像一首啞然的磁帶歌曲，已拚湊不成聲調。
    得到了想知道的東西，陌小伍便轉頭仔細地聽講，在嶄新的筆記本上記下老師所說的重點。我從亂七八糟的書中好不容易才抽出還有一點電量的手機，堆成小山的物品完全隱藏了我的動作，我伏在桌上玩起遊戲。
    10點了。手機上沒有新短信的到來。
    他還是沒有回信。
    我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唇，手指又快速地發了一條，“夏安，我想見你，拜托你告訴我為什麼。”等了好長時間，植物大戰僵屍也玩到一大半了，他還是不肯理我。我幹脆也賭氣不再去煩他。其實我大可以找他當麵問個明白，但總覺得自己的熱臉迎上他的冷屁股實在是丟臉。心裏難受得癢癢，表麵卻裝成無所謂的模樣。我想，我這死要麵子的脾氣不知有多討厭！
    果然還是睡覺比較省事。我歎了口氣把手機胡亂一甩。
    我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居然到午休時候才醒來。“喏，有你的一條短信。”陌小伍把手機遞給我。我奇怪地眨眨眼，盯得她渾身不自在。她以為我想問我的手機為什麼在她那兒，趕忙解釋道：“你不會以為是我私自拿的吧！！剛剛你扔到地下去了，我幫你撿起來後看見你在睡覺，就先保存在這兒。真的沒有動！”她睜圓眼鏡，陽光在她微長的睫毛投下一塊陰影，認真的模樣霎是有趣，我忍不住笑倒在牆角。
    “你白癡啊！我是騙你玩得呢，居然還信以為真。”我笑眯眯地掛掛她的圓潤鼻頭，看著她的瞳孔漸漸不可置信地張大，“小笨蛋！”
    “你，你……真是的。”她嘟起粉粉的嘴唇小聲嘀咕，“如果不是知道雙兒是獨生子女，我真懷疑你們是不是姐妹，居然騙人都是無辜的樣子。”
    我隻是微笑地聽她對我的評論。“披著純真外表的老狐狸。”聲音脆生生。她以前也是這麼形容我的。我撐起身走出教室，來到走廊最裏側的裝放學生物品的櫃子前。午休時間，很少有學生外出來，教導主任會不定時的巡查，被她捉住的話聽說下場很慘。但我不介意，因為這裏靠近高一教師辦公室。
    “高一三班……唔……應該是這附近啊。”我彎下身慢吞吞地尋找那個整日不斷在我心中默念的名字，手指在某一處忽然頓住，我咯咯笑著打開門櫃。裏麵收拾的很幹淨，白色校服整整齊齊疊在深處，我探近嗅了嗅，空氣間混雜著他清新的香氣。
    ——夏安。
    我親愛的夏安，一切都在他手中打理得一絲不苟。
    我翻騰了好半天才找到紙和筆，用嘴叼著筆杆想了會兒，我唰唰地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句話，“你說的，我們要每天說晚安。”末尾再加上一個大大的愛心。看到自己的傑作放在他幹淨的衣服上，我感到說不出的滿足。可我很快就生氣了。我居然在他櫃子角落裏看見了一個盒飯，一個精美、用心打造的盒飯，山珍海味，看起來就讓人想嚐嚐，但我可沒那個閑心去品嚐。因為上麵還夾著一張紙條，落款居然是莫西西。天知道，連我都沒有給他做過這種事！允許我粗魯地說上一句，她算個p。不爽地抽出盒飯，我大步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將它用力甩進。
    我的運氣可真是不好，剛轉頭就與那羅哩羅嗦的教導主任撞了個正著。“誒，你哪個班的啊？懂不懂規矩，午休要乖乖待在教室裏。”她蹭蹭自己被撞的部位，滿臉嫌棄，好像我就是那肮髒的垃圾桶。
    “23班。”我隨口回答。
    她居然想都沒有多想下，低下頭就在記錄冊上填到，“23班某同學午休不守校規外出，特記錄批評一次……”寫到一半，她終於覺得不對勁，問，“學校有23班麼？”
    “38班倒有。你就是一個。”我聳聳肩吹了一聲口哨。
    她氣得渾身直哆嗦，抬了抬高度近視的眼鏡湊過來，看清我的模樣後驚異地說道：“怎麼又是你？”
    “嗯，那麼我就應該說怎麼還是你了咯。”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