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難得沒有與我斤斤計較，又抬了抬塌下去的方框眼鏡，“我說，藍同學，你能不能隔個幾天消停點，讓我也好休息休息。”
    我很久沒有說話。就在她以為自己的軟磨及好言相勸使得不良少女改邪歸正，剛要發表感歎的長篇大論時，我搶在她前頭發言，“主任，我姓藍，但我是女的。”
    這回輪到她不言語了。東北人的前鼻音與後鼻音向來分不清，雖然說她乃一代愛國愛錢的園丁。“我們不爭論這個問題。那麼，雙城同學，你為何外出？有班主任同意沒？”
    “為何而來，我心知肚明就夠了。諾，班主任就在那裏。”我揚起手指指不遠處熱鬧的辦公室，“就是她老人家將我日日請來的。”班主任的確每天都有請我去喝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隻不過是在早上。我可沒有說謊，隻不過是有點敷衍而已。要知道平日裏考試我門門掛紅燈，就語文是全年級數一數二的好分數。看她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我還真有點怕她不相信，趕忙又說道，“你知道的，我可是辦公室的常客。”
    她喔了一聲，懷抱記錄冊繼續巡邏，臨走前不放心地囑咐我，“同學，一定要快點會教室，否則待會再讓我碰到就有你好看。”我啐，再碰到你我還真倒了八輩子的災。我迅速地從後門溜回班上，本以為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到我的行蹤，哪知全班有一大半以上的同學目光緊緊盯著我，瞳孔間閃爍著看到心愛玩具般興奮的光芒。就連幾個班幹部也假模假樣地看書，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我。我頓時覺得有點奇怪。
    陌小伍放下課本壓低聲音問道：“你剛剛去哪兒呢？”
    “溜達了一下就回來了啊。”我拿起一瓶水猛灌下去，猛地想起什麼，驚得差點把水全部噴出來，“咳咳，那個教導主任不會來了的吧！”
    “不是啊。”我正長舒一口氣，卻聽見她皺起眉搖搖頭說道，“有個別班的女孩來鬧事，帶了幾個在社會上混的女孩子，在黑板上胡亂寫什麼……”她看了我一眼，見我沒多大反應又接著說。“她們說，你是奪別人男友的賤女人，還有，她還當著全班麵申明，夏安說他根本不喜歡你，叫你別自作多情。更不要——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她好不容易才吐出最後兩個字，說這種傷害我的話對她來說很有些艱難。
    我不吭聲，趴在桌上將頭側對著牆壁。
    “夏安，我要你親口對我說，否則，我決不罷休。”手指劇烈地敲擊按鍵，我又發了一條。
    我不明白。為什麼？是不是我真的有那麼討厭？
    可是，你對我說，你會永遠永遠珍惜我。
    海誓山盟的諾言，原來隻是一場幻滅如凡世的煙火，愈嬌美的東西，愈求不得永生永世的廝守。
    而愛情，是最最嬌美的。
    放學後，我習慣性地在大街上逛到天黑。街道上人來人往，我閑逛累了坐在長椅上，望著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帶著各色麵具從我眼前走過。夕陽下天的顏色，好似誰的心頭在流血，這殷紅像花的脈絡一樣在空中蜿蜒。
    手機的鈴聲響了又響，我一次次摁掉它，可是對方卻還是不可罷休地撥打這個號碼。無可奈何地，我接通了手機，靜靜聽著他的辯解。但他沒有辯解，的確，我們的關係已經很明了了。
    很久很久的沉默後，電話那頭的夏安似乎深深吸了口氣，這才開口說道，“對不起，雙城。”他的聲音有點沙啞，應該是好幾天都沒有休息好。“我們，結束了。”
    我們，結束了。
    這是他自己說的。前幾日莫西西來找我，趾高氣昂地指著我的鼻頭罵我時，我就知道了今天的結局，甚至還有點懷疑我是否真的是她口中那個奪別人男友的不要臉的女人。可還是覺得很委屈。他與她現在的確是一對情侶。所有人都看見，他輕輕地為她拂去眉上飄下的花瓣，動作親昵。我也在場。他笑著說道，“西西，和你在一起真好。”聽到這句話時，我的鼻頭一酸，慌忙低下頭離開。沒有人知道，眼淚就這樣在陰影中流下。是你對我說的，和我在一起真好不是麼？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雙城，你會怎麼辦？
    ——滿臉怒火去問你為什麼，然後死咬住你不放。當然，如果你是有了新女友的話，我就算在馬路上閉著眼睛胡亂找一個也要在你麵前氣你。
    ——嗬，是麼？本來像說點甜言蜜語安慰你的。
    ——誒誒，那一定要說的。女孩子喜歡聽好聽的話。
    ——那麼，和你在一起真好。
    “恩，再見。”我的唇角奇異地勾起，對於這個分離的結局卻顯得異常輕鬆，合上手機後，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我沒有滿臉怒氣去問他為什麼，沒有死咬住他不放，更沒有在馬路上胡亂找一個來氣他。現實與預言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天在下著小雨，密密麻麻的雨線布滿整個城市壓抑的天空。說實在的，我真有些餓了。於是隻好冒著雨掏出十幾塊錢買了一些薯條充饑，蹲在別人家雨棚下慢慢吞吞地吃。一邊吃一邊罵自己。“他”今天很給了我一些錢，大約幾百元。但被我不知花在何處後便隻剩下吃一頓簡易快餐的錢了。
    “吃垃圾食品對健康很不好的喔。”
    忽然有人對我說道。我鼓起腮幫抬頭望著說話的人兒，陌小伍笑眯眯地半蹲著望我，她換上了一件純白色連衣裙，像個天使般帶著奪目光芒。我忽然覺得她很漂亮，身後似乎閃爍著銀色的星點。“你一直沒回家？！”她目光觸到我被雨水打濕透的暗紅色書包，顯得格外驚奇，“天啦，這麼晚了你也沒吃晚飯麼？”
    我搖搖頭。
    “你母親沒來找你麼？”
    仍舊是搖頭。
    她歪著頭很想了會兒，特別有精神地對我伸出了手，“呐，去我家吧，我可以要我母親再弄點吃的。”
    猶豫了會兒，我握緊她白皙的手掌，很難想到，像她這樣生活在陽光中的女孩手心會是那樣的冰冷，好像血液都被這個城市陰冷的空氣所凝固。她就義不容辭地牽著我的手，拐進一個小巷，彎彎繞繞地帶我走了好幾個圈。這條小巷太長太長，我以為我們將永遠都走不到終點時，她卻頓下腳步說，“到了。”她所指的是一座不知屹立了多少年的老宅，曾經的鬥角飛簷如今隻剩下斷裂的幾點裝飾，牆頭劣跡斑斑，滿處都是大院裏孩子們的傑作。
    隨著她的步子走進院子裏正中央的大廳，她的母親聞聲後從廚房走出來，滿臉和藹笑容地擦擦額上的汗，問候道，“回來了啊。”然後她看到了我，目光間有點不友善地上下打量一番，收起笑容卻沒有多說什麼，“這位是？”
    “喔，忘了介紹，她是我的同桌，也是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藍雙城。”她沒有注意到自己母親的不滿，將我拉到身前說。
    我隻能硬著頭皮打招呼，“那個，伯母好。”
    “噢，好好。你吃了飯沒？”大概了解了是怎麼回事，小伍的母親這才放下心來。沒等我回答，小伍就想起了帶我來的主要目的，“沒有了，媽媽。麻煩您給她再弄點吃的送到我房裏。”她母親聽到自己女兒開口了，又開心地應承道，然後款款走進廚房。我就乘此機會好好端詳她，那是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少許皺紋爬上眉梢，頭發也有點花白，杏眼，凝脂，柳眉，但看得出年輕時姿色也並不差。“你的母親還真是喜歡你這個女兒呢。”我陰陽怪氣地說道，那濃濃的醋味連我自己都察覺到了。
    她隻是輕輕柔柔笑了幾聲，坐在桌前認真地寫著作業，而我撲在床頭隨手拿起她的一本雜誌看，嗬，居然是國內火熱的一本漫畫。“哇塞，沒想到你學習一流棒，居然還有時間看這種書啊。”我一邊嘖嘖讚歎道，一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前幾天就聽他們在談論，某位女孩子以全校第一的身份分入我們班。據說校長有意讓其將全班的學習興趣都帶動起來。
    “恩。因為洛雙兒最喜歡畫畫了，我真的很難想象，那麼小的她會繪出那般逼真的畫。”
    我雀躍的聲音驟然冷卻，將漫畫啪的一聲扔到旁邊，不再看封麵一眼，“喔，是麼？”
    陌小伍認真地凝視我許久，還想在說什麼，她的母親此時卻走進來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迎春麵送上，“來來，大家都吃點，免得餓肚子。對了，你父母是不是出差不在家？”她轉頭問我。
    “恩，好像……是的。”我支支吾吾地敷衍，心虛地埋頭與麵粉奮鬥。
    她的母親一臉我很了解的表情，“我就說嘛，看你這樣應該是個富家小姐，現在有錢的父母一個個啊都忙著不知幹什麼的，孩子也不管。這樣吧，吃完飯後你就和小伍一起睡吧，明個兒我送你們去上學。”
    “這樣不大好吧。”我遲疑了會兒。
    “怕什麼了，隻要你不嫌我們家簡陋就行了。”她捂著嘴笑道，不等我回答就劃開門簾出去了。房內一片寂靜，陌小伍一刻不停地用功學習。隻有她母親的聲音穿透寂寞來來回回在我耳邊遊蕩，我被霧氣迷了雙眼，隻能大口大口地扒著麵，很想找個沒有人的位置大聲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