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下的散步道  第5章 七日(2)·藍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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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出手機撥了另一個家夥的號碼,很快蹦出一個歡樂的聲音:“喂喂,我是嘉麟。”
    我說人找到了,周嘉麟問什麼人,我說他×的方道宇,他說好我馬上就到,我又說你到了荒地若沒看到我就去前邊的草地找我,巨無霸大的草地。然後我掛掉了電話。
    記得馬路對麵是一塊大麵積的草坡。萬一方道宇沒去那裏,我就錯過了找到他的最佳時機。但除了馬路對麵,我不知道該去哪找他。
    唯有用西南郊的草生長得比較集中這種理由,才能解釋這塊草地為什麼如此寬闊茂盛。草坡棲身在黑夜下的粗線條輪廓,著實讓我聯想到某種深海巨獸。我對超出日常理解能力的巨大未知物體有一定排斥,所以在上麵行走時,速度有意放慢。
    白天俏皮的黃綠色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渾濁的灰黑色。
    這裏也是一無所有,除了矗立在盡頭的一棟小樓。座落在草地與小鎮的過渡帶上的是棟早已被廢棄又忘了拆除的前公寓樓,我對它的內部構造有點好奇,所以特別關注過。
    我來到小樓附近。畫滿塗鴉的牆皮剝落很嚴重,赭石色的磚塊暴露在空氣中,入口也被破碎的磚頭和苔蘚堵住了。樓頂隱於黑暗中,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方道宇那家夥會不會在那?
    我先在外邊觀望了一陣,半天沒有可疑的動靜,我就進去了。
    一樓很暗,借助月光我還是能看到裏麵的樣子。在殘垣之間走幾步就會揚起灰塵,我必須捂著鼻子。
    方道宇真的會在這裏麼?
    在一樓轉了幾圈後,我又上了二樓,接著是三樓,最後到六樓,每層都是同樣荒涼的境況。直到頂層還是什麼都沒有,於是我又下去了。
    方道宇根本就沒來這。
    在我以為是徹底把他跟丟後,我看到了一個幽靈的影子。
    “……方道宇?”
    方道宇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我不久前還待過的底樓,正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他背對從入口處射入的光線,臉上的細微表情被陰影籠罩。
    是他,方道宇就在那。他好端端地站著,似乎在等我下來。才一個多月不見,我竟覺得他的模樣久違了。
    我正要向他走去,然而見到他的笑臉後,雙腿不聽大腦使喚的在樓梯上停了下來。
    “周立禮。”
    方道宇的笑容有點勉強,像是在石膏上硬堆積起來的。
    “是周立禮吧?我是方道宇。”
    “……”
    “你今晚是特地來找我的嗎?我很高興。你是第一個找到我的人。就在我以為大家都忘掉我的時候你來了,我真的很高興。”
    “……”
    “你站那麼高做什麼?快下來吧,我就在這,我想好了要回去了。你下來,我們就能一起回去了喲。”
    說著,方道宇笑得更誇張了。
    “……你為什麼,”我問,“你為什麼現在要回去了?”
    “因為我厭倦了這種生活了,我要回家,還是以前的日子好啊。你看你看,”方道宇指指自己隻剩層皮的臉,“我都餓成這樣了,在外麵根本就吃不飽。”
    那是一張我從未見過的完全陌生的臉,那上麵有一種竭力掩飾、幾近於狂亂的興奮之情。
    用個比較貼切的比喻,那是餓了數天的野生肉食動物在看到獵物時才會顯露的凶光。
    ——這個人不是方道宇。
    這個人,比方道宇要下流多了。
    “周立禮?喂——周立禮,回神!”
    不能靠近他。
    “周立禮?”
    不能靠近他,有危險,不能靠近他。
    “周立禮?我看錯了嗎,你在發抖呢。”
    有危險,有危險,我會……
    “哈哈哈哈,你在害怕嗎?你一定是在怕我。”
    我會被……
    “你這個孬種。”
    我會被殺。
    “ByeBye。”
    被眼前這個人,殺掉。
    下一秒,在方道宇向我撲來之際,我從他起跳騰出的空隙中鑽出,幾乎是滾回了地上。接著顧不得回頭看,我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往唯一的出口跑。
    必須離開這座小樓。一開始就不該進來。我早該察覺到小樓的危險。
    外麵,到外麵就安全了!
    可是,跨出的第一步尚未著地,我整個人就猛然倒下。接著背上傳來一個重量,原來是假冒方道宇的人騎了上來。他單手按住我的後脖頸,死死固定住了我。
    好冷,他的手冰得我的後脖頸爬上一層疙瘩。
    “別掙紮了,你逃不掉的。”他幽幽地說。
    “你究竟是誰?”我用自己都嚇一跳的冷靜問道。
    “我是方道宇。不過我想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因為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你暫且把我當做方道宇的冒牌貨好了,我不介意。”
    “什麼叫不是以前的你?”
    “嗯……我變了很多。徹徹底底變了喲。”
    說完,他一陣竊笑。
    “念在我跟你是同學的份上,告訴你一件事好了。你知道的吧,最近常儀經常有人失蹤。”
    這時,一股涼意竄上我的背脊。
    我馬上會聽到超出我想象的事實。
    “那些人,都是我殺的。我殺了他們,所以大家才會找不到他們。你肯定要問為什麼了。是啊,我不認識他們,跟他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想殺人,但我還是控製不住的把他們都殺了,很瘋狂吧?沒有理由,我就是管束不住自己的行為。比如現在,我就想殺了你。抱歉了,你可別怪我,誰叫你一定要跟著我呢?
    “那麼現在,你去死吧。”
    我會死。
    死亡近在咫尺,自然覺得恐懼。
    ……但是你憑什麼為了這種任性的理由叫我去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陡然的慘叫劃破了死寂的氛圍。
    身上的重量霍然消失了。我重獲自由後,反射性地尋找壓製住我的罪魁禍首,卻看到他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5公尺外的牆角。
    當我注意到他明顯短了一截的右腕時,我的全身為止一僵,動彈不得。
    ……他的手,還留在我的脖子上。
    他捂著右腕,半蹲在牆角裏的姿態就像一隻被逼至死角的幼獸。
    這時,我聽到碎石被踢飛的聲音。我勉強抬起臉,很清楚地看到入口處不知何時冒出了一個男人。
    不是周嘉麟,是個比周嘉麟更高大、穿風衣的男人。他僅僅是一言不發地站著,在銀色的月色下散發淡淡的壓迫感。
    雖然他沒道明身份,但不言而喻——他是來攪局的。
    我後來得知攪局者叫藍瑛。在他初登場的一陣慌亂中,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方道宇的手是他砍斷的。換句話說,是他從方道宇手下救了我。
    那是我對他僅存的好感。
    現在我無法做什麼,隻能保持趴伏的姿勢靜觀其變。
    “角落裏的那位。”
    靜得像是不存在的少年,十萬分警惕地問:“叫我?”
    “笨蛋,角落裏除了你還有誰。”
    男人毫不客氣地管差點殺掉我的人叫笨蛋。
    “做什麼?不對,你是誰?”
    “這是我的台詞吧。學生大半夜不好好在家溫習到這種地方鬼混,身為人民公仆的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我問你,你剛才是不是準備對他做危險的事?”
    大哥,你把人家手砍掉,那也是危險的事。
    “地上的,”藍瑛雖看著方道宇,卻是對我說,“你能走嗎?”
    “……能。”
    “那麼你先到外麵去等我一會。”
    我聽話地爬起來,意識到脖子上詭異的粘稠感,又險些跪下。
    手,我的後脖頸粘著一隻人手。沒有溫度,也感受不到脈搏的跳動,是一個可以視為死物的人體部件。
    我雖沒體驗過斷手的痛楚,但那一定是無法用想的比擬得出來的。現在方道宇就在承受這種痛。這個男人的出現讓局勢徹底改變了,方道宇才是被欺淩的一方。
    見我遲遲沒動靜,藍瑛無奈得歎了口氣,然後朝我走來。
    喀拉,他的鞋底踩到小石子的聲音,拉開了一場對戰。
    牆角的少年以比我追趕他時快雙倍的速度俯衝過來。在荒地追逐中,我看到的還是常理所能接受的快,但現在這種速度絕不是一個普通高中男生所能達到的。
    被這種衝勁撞到絕對會飛出去。
    “嗚啊!!”
    他以直線飛出去了——飛出去的是方道宇。僅在兩秒內,他從牆角衝出又再次跌回牆角,名副其實的速戰速決。整個過程就像在放快鏡頭。
    踢飛方道宇後,藍瑛踱步到牆角。他的背影擋住了掙紮著要站起來的男孩,我隻得從聲音判斷發生了什麼事。
    咚!方道宇的尾椎骨撞在牆壁上,聽得我腦袋發麻。
    空蕩蕩的半封閉空間裏,藍瑛不含感情的聲音響起:“你變成這樣多久了?”
    與其說在詢問,這更是高高在上的審問。
    “多久……快……兩個月。”
    “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變了?”
    “是的,一覺醒來,我就不是我自己了……一切都變了,我什麼都沒有,隻想、想、想……”他要哭了。
    “那個外國女孩呢?”
    “她……”
    “就是跟你睡覺的一個叫安娜的外國女孩。別想隱瞞我,否則就不止斷你一隻手了。”
    “我、我不知道,她去哪裏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沒騙你!還有,我沒跟她……”
    “嗬,果然是丟下自己的孩子的下三濫。”一陣低笑。
    在他們倆對話時,我剝下了封閉行動的斷手。現在我可以自如走動了。除了臉擦破點皮,我根本就沒受傷。
    然後我向那兩個人走去,聽到背對我的男人又問:“我再問你,安娜,那個女孩,是不是紅發碧眼,臉上有雀斑,看起來像個初中生?”
    “是的……”
    “用哪種動物比喻比較貼切?貓跟兔子,選一樣。”
    “……兔子?”
    “很好,全部答對。那麼作為回報,我告訴你兩件事。第一,那個外國女孩本名叫阿提亞,安娜隻是一個缺乏想象力的化名;第二,她是個男的。”
    “什……你要怎樣?!立禮!救救我……!”
    意識到自己會死,他頓時發出慘叫。
    我看到了一臉懇求望著我的少年。他身上被噴出的血水染紅,脖子上抵著刀片,隻要亂動一下,刀刃就會切入他薄薄的皮膚。他看起來嚇壞了,淚水刮髒了瘦削的臉。
    他是方道宇。
    即使我討厭他,他也沒有必要承受這種刑罰。他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學生,為什麼要卷入這種事。這麼對待他太不人道了。
    我……我要救他。
    “不是叫你到外麵等的嗎?”藍瑛有點不高興。
    “你要做什麼?”
    “快出去,這跟你無關。”
    “怎麼會跟我無關?我都看到了。”
    藍瑛笑了,沒接話。他騰出的左手揪住方道宇的衣領,像對待一件標本般的把他拎起一點,以便於我清楚地看到抖抖索索努力縮成一團的方道宇。
    “他是你朋友?”
    “是又怎樣?你到底要對他做什麼?”
    “你真是奇怪。若不是我趕到,你早就被他吸幹血了。你不但不謝我,還要幫他。”
    ……吸幹血?
    “餓了很多天了,看到食物當然想撲上來。他這會對我發抖,其實也想著要吸我的血,可惜力不從心呢。”
    可是,人是不能吸血的,人吸血就不正常了。
    “他是人,人怎麼能……”
    “他是人?”
    藍瑛邊說看好了,邊將鋒利的刀刃向裏推進一點。
    方道宇的脖子被割出一道缺口,血一點點分泌出來。但是,嵌在脖子裏的刀片剛挪開,新製造的缺口就不見了。
    我看傻了眼,這莫名的讓我聯想到一種不好的東西。
    “愈合了,”藍瑛說,“傷口能在幾秒鍾內愈合,人辦得到嗎?”
    答案不言自明,是不可能的。
    我看到了。沒有擦拭藥物,沒有經過處理,傷口就在瞬間消失了,連疤痕都不留下,這絕對不是人能辦到的。
    “他是……他是……”
    由於太過混亂,我竟一時喪失了語言功能。
    “對,”藍瑛笑了,“你認為他是什麼,他就是什麼。”
    “立禮……”
    我聽到方道宇用虛弱的聲音叫我。
    “我、我好想回家……”
    這是他遺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始料未及的,藍瑛手中的刀光一閃沒入了方道宇的心髒,隻有刀柄留在體外。
    死來得太突然,方道宇雙目圓睜,麵若死灰地盯著我,嘴邊溢出了一層紅得發黑的血漿,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來了。
    而我自始至終呆呆站著,看著他再也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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