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下的散步道  第6章 落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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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藍瑛告訴我,我從不知道這樓下有一間地下室。
    隱身在地上的一麵石板徐徐打開,露出一個四方形的通口,裏麵是另一個封閉空間。沒有光線,黑漆漆的,在上麵什麼都看不到。
    藍瑛先鑽了進去。我緊跟其後,正要踩上連通地下的扶手樓梯,一股撲麵而來的臭味使我卻步了。混合的氣味除了類似屍體腐爛發出的臭味,還有另一種熟悉的味道。
    ——天橋下——血泊裏的少女——血血血——黏稠的氣味——
    “雖然不完整,但可以肯定是五個人了。哦?還有一隻小狗?”
    下麵傳來藍瑛的聲音。
    快要觸碰到的恐怖事實抹殺了我一探究竟的求知欲。
    不知何時走上來的藍瑛鎮定依舊,好像下麵就是個空的地下室,什麼都沒有。他看看我,一言不發的越過了我。
    藍瑛將石板闔上後,問我:“怎麼?你被嚇傻了嗎?”
    “我想聽你解釋一下。”
    不清楚這個人的身份,但我覺得他知道一切。
    他歪頭想想,說:“好吧,畢竟向當事人解釋事件的經過也是我的職責之一。不過在這之前換個場合吧?中途若有外人幹擾,我會有點小困難的。”
    “……好吧。”
    “首先你來幫我個忙。”
    “什麼忙?”
    藍瑛指指躺在角落裏的方道宇:“把他抬走。”
    “……”
    藍瑛出去了一趟,不一會又回來了,手裏多了隻大得能裝下一個成年人的麻袋。他在方道宇身邊蹲下,動作純熟地把方道宇裝進了麻袋裏。完後,他招呼我過來。他抬頭,我抬腳。
    “你要對他做什麼?”
    “先帶他回去,天亮了再處理掉,”他發現了我的欲言又止,“我知道你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到車上再談好嗎?先把他抬到我車裏去,動作快。”
    可疑的家夥,我不能相信他。
    ……但即使不願意,我還是得照他的話去做。他能幹脆利落地殺掉方道宇,我根本鬥不過他。
    真不甘心哪,我居然眼睜睜地看著方道宇被這個人殺掉,卻什麼也做不了。
    一想到抬著的是方道宇冷冰冰的屍體,我的手不住地顫抖。
    方道宇已經死了。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樓外50公尺外的一棵樹下,停著一輛銀色的龐蒂亞克。藍瑛打開後備箱,將方道宇的屍骸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再關上後備箱。接著他打開車門,叫我坐進副駕駛位。
    我看看手表,10點多了,末班車早已趕不上了。
    深深呼吸了下室外的新鮮空氣,我坐上了藍瑛的車。
    ※※※※※※※※※※
    “你不是有問題要問我嗎?”
    “……你殺了我同學。”
    “沒錯。”
    “你殺了人。”
    “我是殺了他,但我沒殺人。真正殺人的是那個安娜。你不都看到了?那孩子不是人。就算以前他是,現在他也不是了。”
    “……”
    我看到了明顯超出常識範圍的奔跑能力,還有自動痊愈的傷口。
    “‘吸血鬼’你有聽過吧?雖然細節上有所出入,但怕太陽和食人血的特性還保留著。等那孩子變成吸血鬼後,地下室就成了他的臨時巢穴,被放幹血的屍首就藏在那裏。既然犯人是吸血鬼,一般的法律就對他沒用,可他殺了人畢竟觸犯了社會法製,所以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不聲不響地將其直接殺掉。啊,說起來他還真能忍,照他的說法複活過了快兩個月,卻隻吃了五個人,交融者頭兩個月不是最能吃的時候嗎?……小子,你有在聽嗎?”
    “有在聽。”
    “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藍瑛語調平淡地問。
    ……自小,我受到的教育是信奉科學、破除迷信。有時會在文學電影中接觸到鬼怪的形象,但我知道它們是虛構的。我的世界觀中,不存在對於吸血鬼的認知。即使看到了,我也自覺地對其的真實性抱有懷疑。
    “你說的吸血鬼是真的嗎?”
    “是的。”
    “可是,這明明是人們虛構出來的。”
    “正因為在人們的普遍意識中是虛構出來的,第一次看到都不大能接受。”
    “……變成吸血鬼,是怎麼做到的?”
    “讓吸血鬼本尊咬一口就行了,不過成功率隻有0。01%。那孩子,中頭彩了。”
    “……咬他的是安娜嗎?”
    “是的,最後跟他接觸的就是安娜。那孩子好死不活的,偏偏認識了一隻吸血鬼。”
    藍瑛的聲音漸漸覆上了層陰冷。
    安娜,最終意義上的始作俑者。
    七月中旬,方道宇認識了一個名叫安娜的女孩,之後他帶她去了一個隱蔽的旅館。正因為隱蔽,所以沒人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從此他就沒有回過家,一直躲在一個地下室裏,到晚上才能出來,去獵食無辜的路人——現在我已無法從方道宇的口中得知真相,但我想大致過程是這樣。
    “安娜呢?”
    “走了,不知道他去哪了。”
    我突然想到另一個重要問題。
    “……你又是什麼人?”
    “一個警察,偶爾做類似於吸血鬼獵人的工作。”
    方道宇是殺了無辜的人,但不代表警察就有擅自處決犯人的權力。
    “你在同情他嗎?”正駕駛座上的人突然問。
    “……有點。”
    怎麼可能不同情,我好歹認識了他這麼久,我可是親眼看著他被你殺掉的。
    “如果他在變異後不能維持原來的外表,你就不會產生這種多餘的同情心。說到底,你還是把他當做人吧。”
    “他本來就是人,即使死了也變不了。怎麼說,他的意誌終究是屬於他的,你不能無視他的意誌這樣對他。”
    “我看你還是沒懂。他已經死了一次。違背了人死後不能複活的自然鐵律,僅這一點就可以把他視為人外。你說他還有生前的記憶,這種抽象的東西隻是具備了肉身後的附帶品,單獨拎出的話完全不能作為分類的基準。”
    “……”
    “死後不得安寧不是太可憐了嗎?你也看到他的樣子,他很痛苦吧,不想殺人卻不得不殺人。與其讓他繼續這麼痛苦著,增加受害人數,倒不如把他送回原本他該待的地方,這樣對他才更公平。”
    不存在的東西融不進世界隻能活在想象中。
    被方道宇殺掉的人是受害者可方道宇本身也是受害者。
    一時接收不了過多的信息,直到藍瑛把我送回家中,我仍渾渾噩噩的像在夢遊。父母麵對晚歸的孩子是什麼反應,我都不記得了。
    第二天,我有想過請假。但待在家中隻會加深不安,我還是去了學校。比平常晚一點到校,我的第一舉動竟是在教室裏找方道宇的位子。所幸,他的桌子早就被搬走了。
    昨晚經曆了那種事,今天就恢複了日常生活,很快的我與大眾生出了一層隔閡。雖然以前我就不怎麼混得進集體,但如此顯眼的不在狀態還是頭一遭。沒有人能夠理解我的感受。
    就在以為一天要恍恍惚惚地過去時,我想起一件嚴重的事。
    ……周嘉麟人呢?
    分開行動後就沒見過他。我叫他來小樓找我,他沒來。也許他看時間不早就先回去了,回去至少也跟我說一聲,可手機上沒有他的來電顯示。
    今天他沒來學校,也沒請假,班主任在點名時問了。
    ……最壞的可能,他遭遇不測了……
    我打他的手機,原以為會無人接聽,誰知剛按下發送鍵那邊就響起了個歡樂的聲音:“禮哥嗎?”
    這一刻我才發現是我想多了,他沒丁點事,而且狀態好得很。
    “你現在在哪?”聽這畫外音,他是在打單機。
    “在家裏休息,哦今天我不來學校了。”
    “不來總該請個假吧。”
    “哎呀,忘了。”
    忘你毛啊?!
    這日常模式切換得也太突然了,這不顯得先前那個憂心重重的我很白癡麼。
    通過周嘉麟的講述,我大致了解了昨晚他的奇遇。
    最初分開後,一切平安,沒出亂子。周嘉麟碰上了一幫熟人,聊得正High時被我呼,又馬不停蹄地趕去了荒地。見我不在就去了草地,也注意到了那座小樓。就在去小樓時,有個穿風衣的男人找他問路。最後,他就沒意識了。
    等到睜開眼睛,已經是大早上了。有個正要開車去市裏的好心人路過,就把他捎帶回家了。他媽媽見失蹤了一整個晚上的兒子回來了喜極而泣,也沒詰問也沒處罰。他借口受了點風寒就沒來學校,愛幹嘛幹嘛去了。
    那個中途冒出的穿風衣的神秘男子,我也許知道是誰,但是我沒說。
    雖然身體沒受大礙,但無緣無故暈了一個晚上,提高警覺才是最正常的反應吧。然而周嘉麟的反應是:“好神奇啊。”
    這個人的神經到底要粗到何種程度。
    “你這個人……被陌生人襲擊你就不覺得奇怪嗎?搞不好你就見不到今早的太陽了。”
    “現在想想是有點害怕,不過想再多也無濟於事啦。那個風衣男八成是找不到了,我也不好纏著人家不放。話說回來禮哥,昨晚你……”
    “拜了。”
    掛斷電話後,我又打給藍瑛。他在車上讓我上供了我的個人信息,以便於有善後就通知我。相對的,他也給了我他的電話號碼。
    “善後?”
    起初聽到這個詞,我沒有理解其代表什麼。
    “就是消除你關於吸血鬼的記憶。”
    “……你要消除我的記憶?”
    藍瑛笑了。
    “不是我,我可駕駑不了那種高級的技術。專家我會替你找來的,到時候你……”
    “記憶是我的不是你的,你別擅自替我做出決定!”
    我有點怒了。
    藍瑛專心致誌地操作著方向盤,不久才說:“抱歉,就算你不願意,我也會強迫你做記憶消除,這由不得你喜歡不喜歡。”
    電話通了。
    ——閃著冷光的刀尖,毫不猶豫地刺進了他的心髒——
    “喂,哪位?”
    ——少年求我救他——
    “……”
    ——塵歸塵,折斷的右手,土歸土,亡骸的地下室,血的味道——
    “喂喂?”
    “是我,周立禮。”
    短暫的沉默。
    “哦~~”對方故意拖長了哦的尾音,“就那個狂野少年嗎?”
    對方無視我的愕然繼續說:“我就納悶了,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今天我翻了下名冊,一看,就是那個狂野少年嘛。狂野少年,你現在混得真好啊。”
    這狂野的名字怎麼得來的,我不會忘的。那天,就初中畢業那會,忘了具體原因,反正我惹了點事。那是我第一次進公安局做筆錄。輔導我寫字的大哥一臉鄙夷地說:“你很狂野嘛,少年,你的名字該不會叫狂野少年吧。”
    也不知是那位大哥影響力較為深遠,還是公安的人太無聊,他們就管我叫這名了,並且在檔案裏加了一筆“此人甚狂”。
    時隔兩年有人還記得這檔事我應該感到高興,這說明了我在人家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但現在:“我找你有正經事!”
    “說吧,狂野少年。”
    “我名周立禮。”
    “說正題。”
    “昨晚你有沒有偷襲過一個人?”
    “有啊,一個男生,看起來是個高中生吧。我看他要去小樓,就用強的了,現在差不多該醒了。放心吧,他沒看清我的臉。哎話說你怎麼知道的?”
    偷襲,用強的,你真的是人民警察麼。
    “被你弄暈的是我同學,昨晚我們一起去找人來著。我讓他去小樓,結果被你攔下了。”
    “是你叫他去的?”
    “是的。可我當時又不知道後來會發生這種事,不然我不會叫他來的。”
    “他真走運,早點遇到了我。”
    “……”
    “喂,你怎麼樣?一個晚上過去了想通了嗎?”
    “我想,再給我點時間……”
    “那你就好好想想吧,反正最後還是要消除你的記憶。”
    這不就表示我在做無用功嗎!
    在這個男人麵前,我曾做過無謂的反抗。
    “我覺得我跟別人說‘我看到了吸血鬼’,別人也不會信我的。”
    “大多時候是這樣,不過消除記憶是最保險的做法。以前有個傻瓜跟你一樣不把這當回事,結果呢,釀成了慘劇。”
    藍瑛當時的表情很平靜。
    猶豫片刻,我又問了藍瑛:“我再問你,方道宇的遺體……怎麼樣了?”
    “全部處理好了。太陽剛升起的時候我就把他放在陽台上了。其他失蹤的五個人的遺體還有找到的可能性,不過他是永遠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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