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下的散步道 第3章 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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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8點,天全黑了。因為無風,汗液分泌很快,我的背部濕得就跟剛從遊泳池裏爬出來一樣。
這裏是常儀的西南郊。將西南郊的區域一分為二的是一條貫通常儀內部和鄰市的公路,公路的東側座落著一個由商店街組成的袖珍小鎮,先簡稱它為小鎮好了。我站在小鎮唯一的建行ATM前,借著尚算明亮的路燈燈光,隱身於黑暗裏觀察來往路人的表情。所幸,他們沒有注意到角落裏的兩個怪異人士。
空氣悶熱得使人產生會窒息的錯覺,而我身邊的人則完全受不到幹擾,聲情並茂地描述近日來他遭遇的種種,好像我們這會是在悠閑地等超市的免費班車。
“他究竟會不會出現?”
原本我可以這麼問,但一想到對方是周嘉麟問了也是白問,就放棄了。
若沒意外,此刻我應該待在家中吹冷氣而不是大汗淋漓地站在這種地方任人瞻仰。但是,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呢?這還要從白天的偶遇說起。
※※※※※※※※※※
臨近中午,我告別了森曉風。這次她默默地目送我離開,恐怕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了。
也對,嘴上說特別,目前的我跟其他人還是無異的。她也不想花過多精力在我身上吧。
我跟她的交集在三天前就到盡頭了,之後也隻是無關緊要的延續。那麼接下來,我該回歸自己的生活了。
無故消沉的我走下樓梯,來到一樓正廳。
一樓的人不多,但也有可能是正廳的麵積太大了,顯得人流稀疏。我有點渴,就去飲料自動販賣機。
有四種口味的飲料,純淨水,咖啡,牛奶,還有草莓奶昔——其實除了純淨水,其他就是往水裏混入不同的料,攪拌成三種顏色而已,味道是一模一樣的。這種簡陋得令人汗顏的裝置,除了特別口渴沒人會來投擲硬幣。把曉風托付給這種草率的醫院真的沒問題嗎?
我點了一杯水,把杯口湊近嘴邊正要喝,後背一股猛烈的衝擊使得水連帶紙杯一齊飛出去了。接著,一個像吃了亢奮劑的聲音猛然響起。
“周立禮!”
我回過身,看到一張燦爛的笑臉。
周嘉麟,我的同學,屬性是自來熟,特技是神出鬼沒,初次見麵一句“我跟你用一個姓”就繞上了我。總之這人是一個麻煩。
“會在這裏碰麵好巧啊,怎麼你是來看病的?身子不舒服嗎?”
拜托你朝我這邊張望的同時好歹看到被你撞飛的杯子吧。
“我的水全灑了。”
“哎呀,杯具。”
你以為是因為誰啊。
我們一道出了醫院,之後周嘉麟買了一聽飲料賠給我,然後突然就問了:“你最近有聯絡到方道宇嗎?”
七月開始的連環失蹤事件第一當事人,就是我班上的人稱缺勤王子的方道宇。
七月中旬,方道宇沒有參加學校的補課。大家包括老師都對他的缺席見怪不怪了,所以也沒往心上去。直到幾天後他的照片上了電視,才知道他出事了。
“你別搞得我經常跟他來往似的。還有那小子人都找不到了,我怎麼可能聯絡上他。”
“可你們感情不錯啊。”
“不錯個P。”
我跟方道宇初中就認識了,這次他若能回來我們的同窗之誼就將長達六年。
原本我們處得不錯,可是初中三年級時發生了一次校外群體鬥毆事件,就是五個高中生毆我一個,開打之前方道宇就跑了。此後,我們就沒再說過話。
為了那事我在家躺了一個星期,還得寫3000字的檢討書並當眾朗讀。我怎麼可能再容得下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弱之輩。
“你關心他做什麼?”
“他欠我300塊。”
“……活該,誰叫你借那麼多,他是隻借不還的你不曉得嗎?”
“先別損我了,你給我想想辦法嘛。我媽最近追著向我要,可我拿不出來怎麼辦。”
“你跟你媽實話實說。”
“她會削了我的。”
這種事你找我我能有什麼辦法啊?自己種的苦果當然要自己吃。
“好吧,那你跟我去找方道宇好麼?喂別用這種可怕的眼神看我。”
“你去哪找?他都失蹤一個月了吧。”就算你找到他,他也不見得會把錢雙手奉上。
“其實,其實我有看到過他幾次。”
哦,多麼勁爆的消息啊。無故消失了一個月的人,說出現就出現了。
“你看錯了吧。”
決對沒錯!欠我錢的家夥我不會搞錯的,肯定是他。周嘉麟向我保證。
“他看起來怪怪的,不像平常的他,所以我先跟著他,跟了一段路後,就跟丟了。”
既然他能在街上到處亂晃,就證明了他沒有事。
“……你確信你看到的真是他?”
周嘉麟再一次信誓旦旦地保證是的。
方道宇那家夥,好好的家不回為什麼在外流蕩,他不知道他爸媽有多擔心他嗎。
好奇於方道宇行蹤的我,之後答應了周嘉麟一同尋找的提議。
※※※※※※※※※
過了9點,商店基本都打烊了,鎮上的人寥寥無幾。街燈的濁黃色光芒還在跳躍,但這更襯托出夜晚的一派蕭瑟。
不在10點鍾前趕上末班車,今晚就別想回去了,我們又原路返回。
跟我想的一樣,沒有“湊巧”碰到方道宇。到頭來我們隻是無所事事地轉悠一圈又一圈,順便買了點東西吃。
“周嘉麟,你在這裏看到方道宇共幾次?”
“有三次了。第一次我以為我看花了眼,第二次我證實我沒看錯,第三次我就尾行他結果把他跟丟了。”
“你看到他的時候,他都在幹什麼?”
周嘉麟食指頂著眉心,仔細想了想,說:“也沒幹什麼,我不知道。在我看來,他就是一個人在走而已。”
“什麼意思?”
“怎麼說……我以為他是在散步,或是要去某個地方,但看起來都不像。感覺他是在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可又有哪裏不太對勁。總之,他看起來有點奇怪就是了。”
方道宇一個人走,怎麼看都不像他的風格。他在外麵總會拉一個人給他做伴的。
話說回來,他不是七月份就失蹤了嗎?既然他能在鎮上四處走動,就表明這是一次自主性的失蹤,那他這就叫做離家出走了。
……也不對。我不認為方道宇的耐力會好到一個多月不回家。取鬧性質的離家出走也該有個時間限定。如果他真的打算從眾人眼底消失,又怎麼會待在這個地方讓熟人撞見,該去的最起碼也要是比這遠的地方吧。
總覺得抓到點了頭緒,但又像黃鱔一樣從手中溜走了。
話說回來,周嘉麟三次看到他都是在西南郊,也許他就住在西南郊。這裏是有願意收留他的親戚或者朋友嗎?還是他住了一個月的旅館?他為什麼偏偏要跑到這?難道西南郊是個絕佳的隱藏點嗎?
對了,除了方道宇,還有四個人找不到了。
五個人是不存在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如果五個人都是非自主性失蹤,時間點又湊得巧妙,那麼他們之中是否存在著看不見的聯係。
“……周嘉麟。”
“什麼?”
“除了方道宇還有四個人失蹤。”
“這我早知道了,不成一個係列了麼。”
“他們的報道我有關注過。事件發生前,第二個小學生8點半從補習班下課回家,接下來的兩人是對情侶,他們是在外出約會,而第五個大叔是晚飯後出去遛狗。”
“報紙上都有寫過了。”
就是這個。報紙上也明明白白寫著了。
“小學生的補習班在西南郊的居民小區,那對情侶的車子是在西南郊的一塊草坪附近發現的,而遛狗的大叔住的雖然偏僻,但用步行到西南郊隻需半個小時。他家周圍不是野草地就是施工地,有情調點的地方就是不遠的小鎮了。”
這就是共通點。加上周嘉麟三次在西南郊看到的方道宇,這五人全都能跟我們剛去過的地方扯上關係了。
※※※※※※※※※※
9月3日,新學期過去三天了,方道宇果然沒有出現。校方以“妨礙同學專心學習”為由搬走了他的課桌,他本人在第一天也沒引起多大的話題,隔天就無人問津了。周圍的人在此事上表現出的冷淡,仿佛方道宇這人從來就沒出現過。
有三百塊的債務在身,周嘉麟還未放棄對方道宇的尋找。這天他有提起過再去西南郊找找看,我拒絕了。
開什麼玩笑,我又沒有陪他找人的義務,再者看到方道宇的人也不是我。五個人的共通點既然連我都能想到,那警察應該也早已發現了。找人的工作還是交給警察好了。
如果他真的是離家出走,過一段時間就會回來的。
然後就在這天,我碰到了森曉風。
與其說是碰到,不如說是她主動來找我,雖然她本人沒有當麵承認。
事情是這樣的。放學後我推著單車走出校門,就看到一個眼熟的女孩子倚在門口的一根電線杆前,默不作聲地低頭凝視著她的腳下。
因為登場太突然,我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是森曉風。看到一個本以為該躺在病床上的人好好地站在我麵前,吃驚是自然的吧。
好歹彼此認識,我就去打了聲招呼。
“森曉風?”
聽到我喚她的名字,她這才轉過頭來看到了我。
“啊,周立禮,下午好。”她說。
“……你在這做什麼?”
“我、我剛好路過,而已。”
森曉風鎮定自若地說,但她話中的停頓已出賣了她。
“你在常高上學,是真的呢。”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上學?”
“你跟我說過的。”
……對喲,在醫院裏跟她閑扯時說不定我已經泄露了自己的資料。不過當時我是隨口說說的,她還真記住。
“你出院了?”
我注意到了她的著裝。
剪裁簡單的海藍色收身連衣短裙和短靴的搭配看起來普普通通,穿在她的身上竟合適得想拿個拍立得把這幅畫麵保存下來。我的視線不經意地下移,掃過她輪廓優美的雙腿。小腿肚被皮革包裹顯得更加纖細。
“嗯,三天前。”
“確信不要緊了?”
“不要緊的。”
“真的不要緊了?”
“真的。”
這個女孩人不可貌相。暑假裏做出近似自殺的行為,而現在半個月不到就能下地走動了,康複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她看起來怎麼也該躺個兩三個月吧。醫院竟然允許她出來,也太沒責任心了。
“我說你啊……你是不是偷偷溜出來的?”
“不是,我是從大門出來的。”
“……醫生說你可以能出院了?”
“真的,接下來我在家中休養就行了。你別看我這個樣子,我身體很好的。”
“你可別這麼說。一般說自己身體好的人馬上會得病。以前我就說過一次‘我從來沒得過感冒’,結果第二天我就感冒了。”
森曉風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點點。
……她在笑麼?
“沒有人會一輩子不得感冒的。”
雖然表情還是一個樣,但她的語氣變得更柔和。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是在炫耀啊炫耀,後來我也吃了苦頭了。”
這時,學校的警衛用嚴厲的口吻問我們做什麼,我才想起來在校門口逗留過久了。森曉風是校外人士,警衛見到了不會不管。
“走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我們動作快捷地更換了地點。
我就讀的是一所寄宿式學校,不過我這個走讀生是個例外。每天放學後我靠一張綠卡就能離開學校,然後騎車回家。夕陽把水泥路和路邊的房屋灌木叢染上透亮的黃色,營造出歸途的意境。
……這種意境,森曉風大概感覺不到的吧。
我和森曉風不知不覺就同路了。
該說她是害羞還是不願意說話呢,總之她不善言辭。以防冷場,我時不時會問她一些瑣事,而她每次都能有條不紊地接上話,就像隨時待機準備著回答我的問題似的。
你那天為什麼要從橋上跳下去?本來想這麼問,但話到喉嚨又縮了回去。她剛剛出院,在她麵前這句話就暫且列為禁句吧。
雖然我更傾向於一個人早點回家,但我倒不排斥和她同行。
在一個分岔口分別前,我多少知道了一些關於她的事。
比如她不上學。
“你在哪個學校?”
“我不上學。”
“休學中?”
“我從不上學。”
“……小學都沒上過?”
森曉風無言地點點頭。
“為什麼不上學?”
“要學的知識,都是家庭教師教給我的,所以沒上學的必要。”
家庭教師一對一輔導,她的父母很開明。
“比我們要輕鬆得多吧?”
“這我不清楚,不過要比你們多一點自由的空間,是肯定的。”
真好,我也想要一對一輔導啊!
再比如她的父母。
“你說你今年才搬來常儀,是因為父母工作的緣故嗎?”
“不是。”
“轉換心情?”
“大概是。”
“你自己也不清楚嗎?(哈哈)”
森曉風再次無言地點點頭。
“說起來,你爸媽後來有沒有對你怎樣?”
“哪個後來?”
“就是你住院的後來。”
“沒有怎樣。”
“不會吧?這麼冷淡?”
“不能算冷淡,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他們的反應。”
“何解?”
“他們不知道我出了什麼事。”
我從來沒見過我爸爸,也好久沒去看媽媽了。她這樣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