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離開了熱鬧的街區，走到了那條熟悉的上山道路上，叢夏這才用力甩開了眠的手。
    “小夏，你在害怕我嗎？”眠走到叢夏的麵前，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變得如此在意叢夏的感受了，等到察覺的時候，他已經學會了恐懼，幾百年不曾有過的情緒。
    叢夏吸氣，吐氣，深呼吸了一下，掀起眼瞼，看著完全恢複到平常狀態的眠，“我和你認識以來，第一次知道你的脾氣……這麼暴躁易怒。”
    剛才確實有一瞬間他是被眠的狂暴嚇到了，而且嚇得不輕，不過，現在他最想知道的是，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如果眠是被那種程度就能激怒到這種地步的人，那麼……
    “那是因為，他們傷害了你！”
    話一出口，叢夏和眠同時愣住了。
    在初夏的金色日光照耀著的林蔭山道上，兩道身影靜靜地站立著，腳邊的影子慢慢拉長著，聽得見的隻有夏蟬一波一波地，此起彼伏的鳴叫聲，和山野林間清風拂過葉間的輕柔聲音，沙沙作響。
    有小隻的鬆鼠在山邊低矮的樹叢間跳躍的，時而停下來，睜著小小的，圓圓的眼看著旁邊不說話的隻是麵對而立的男人，然後，鑽進樹叢，躥動著。
    叢夏從錯愕和震驚中緩緩抬起頭，望向站在他麵前的，和往常的邪氣不一樣的眠，此時他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局促，而這種表情之所謂會出現在一向高傲的眠的臉上，是因為他。
    啊，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就連那個第一次見過的狂暴化的眠也是因為他才會變成那樣。
    終於理順這一切的叢夏忽然覺得耳朵燙得厲害，不知道原因在那裏，總之，全身的一切都因為這些認知忍不住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害怕，不是恐懼，那種情緒他從未有過，所以他不知道，但是……讓他感覺莫名地亢奮。
    清風卷起了地上一片過早掉落的蔥綠樹葉，風的出現並未將樹葉吹離自己的身份，反而，包裹住了那一片蔥綠的，被樹木遺落的葉，擁抱著旋轉著，在兩個身影的中間，慢慢地打著旋遠離了他們的視線。
    即使失去了誰，幸好還有著另外一個誰在等待著接納。
    “啊，啊，真是麻煩，變得亂七八糟的。”也許是因為彼此沉默的時間過去了太久，眠終於忍無可忍，撐著額頭轉過頭去，語氣聽起來很不耐煩的樣子，更多的卻是無法理解和無可奈何。
    叢夏低著頭笑了一聲，走到眠的跟前，“你的好意我接受了，不過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要那麼衝動了，照你今天那種打法，不僅會把他們打死，也會把自己送進監獄。”
    沒有料到叢夏會用這樣的態度對待那麼狂暴化之後的自己，眠仰著頭摸摸後腦勺應聲，“是，是。”
    “答應了就要絕對做到！”
    “是，是。”
    “啊。”等事情終於說完了，叢夏這才想起自己腿上受得傷。
    眠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站立不穩的叢夏，“怎麼了？對了，你的腿上……”
    “似乎是一下子放鬆了才感覺到疼痛，不過……還真痛。”叢夏呲著牙抽冷氣。
    眠蹲下來，彎起叢夏的褲子，小腿前側一條棍狀的傷痕非常明顯，已經完全地紅腫了起來，眠伸手沿著傷口的周圍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哎？叢夏的臉騰地躥紅，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眠手臂一伸，把他後仰著要倒地的身體抱了回來，“你現在要站著都很困難吧，亂動再摔一跤的話會更痛。”
    “嗯。”叢夏移開視線，不敢和眠對視，隻是被男人碰了下腿，他的反應……會不會太多餘了。因為從來沒有被人親近碰觸過，叢夏這麼對自己解釋著。
    “哈哈，要不要本大人用公主抱把你抱回去。”眠站起來，湊近叢夏還有些微紅的臉，壞笑地開口，“你是第一個哦，小~夏~公主~”
    “絕對不要，我自己走回去。”叢夏蹙著眉照著眠的胸口就是一拳，看著眠嬉皮的笑臉，叢夏默默地想，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單腳跳回去是不可能的吧，來吧。”眠背對著他彎下腰，“和我在一起還讓你受傷，回去大概會被靜林碎碎念到半死。至少也要讓他看到我有好好地把你背回去，而不是讓受傷的你單腳跳回去。”
    叢夏趴在他的背上，眠背著他安靜地走著，沒有交談。喜歡捉弄人嘲笑人的眠，無法信任眠的叢夏卻在不知不覺中發展到了這一步，即使是像這種事，在不知何時也變得理所當然起來，沒有絲毫的尷尬，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眠，那個帽子已經很髒了，你為什麼一直抓著不放，剛才你那種暴走狀態居然還記得先去撿了帽子再離開。”叢夏看著眠手中始終緊抓著變得非常肮髒的白色帽子。
    眠將叢夏往上麵托了托，微微側過頭，抿著唇漾開淺笑，“因為是小不點送給我的。”
    陽光灑在眠的臉上，耀眼的金色描繪著眠柔和的臉部輪廓，俊美得仿佛不像人類，見過他無數次，縱使一直不願意承認，此刻叢夏卻不得不承認，眠是個時刻都散發著俊美光暈的天神般的男人。
    “我隻是借給你的，沒有說送給你。”叢夏安靜地趴回眠的背上，輕聲地嘀咕。
    “哈哈哈，現在它就是我的沒錯了！”眠霸道地宣告對一頂肮髒的白色帽子的所有權。
    真的是個任性的人。
    “不過，買的東西完全忘記帶回來了，怎麼應付老頭子的碎碎念啊！”
    “嗬……”叢夏想起爺爺那碎碎念起來可以三天不停的曾經，不由地笑了出來。
    “小不點，還是第一次在我麵前這麼笑。”
    叢夏把臉靠在眠的背上，閉著眼感受著初夏的清風，初夏的……
    撲灑著金色陽光的林蔭道路上，一個人背著另一個人，邁著不大不小沉穩的步子，靜靜地走著。
    美好，安靜的初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