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太過灼熱，曬得我頭皮發燙。咖啡店失去了主人，命運會如何，誰也不得而知，我站了一會兒，看著暫停營業的掛牌隻得悻悻而歸。
    半路上，我漸漸恢複了平靜，心裏掛念的居然是我那不知著落的半個月的工資。人情涼薄，我竟未感到愧疚，隻是心裏隱隱有些恐懼，我想，此生，我一定要有一個很愛我的人，這樣，就算我哪天突然離去，在這世間總會留有點掛念。
    於是，我越加想念圖楊林，我又想念他又嫉妒他。我清楚明白他一定不會對我有所惦念，在他所存檔的記憶裏，我隻是一個囂張跋扈，不懂世事的臭屁少年，隻是一個幼稚又無賴的纏人精。
    他對我的厭煩從未加以遮掩，就像我對他的喜愛從不懂得隱藏，如此這般不平衡的感情對持中，我竟是覺得津津有味，樂此不疲。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能這麼義無反顧地投向這麼一段了無指望的感情，隻是當時，我樂在其中，並未覺得艱苦。也許是當初的生活大道太過寬闊明亮，我隻覺得自己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精力和他耗一輩子，他逃不掉，這是命中注定，我很確信。
    那麼，現在呢？我無聲地笑了笑，想必他也很奇怪在他高考結束後，我竟再也未試圖嚐試與他見麵。縱然他有意隱瞞自己的大學去向，憑我那執拗的不依不饒和毫無愧疚的不擇手段，怎麼可能放他風平浪靜兩年。
    我不是不想，是不能。
    我沒辦法神采飛揚地站在他麵前，大聲告訴他，我說過，我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學，我說到做到。
    事實上，我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
    算了，不想了，現在的我連保暖都不得，何苦去思淫欲。白日無事，我不知該幹嘛，晃晃蕩蕩還是走到了家門口。
    隔壁出租屋的女人正蹲在門口剝毛豆，看到我過來，熱情地向我打招呼：“代代啊，今天休息麼。”
    我禮貌地笑了笑，算是做了回答。我不想撒謊，又懶得解釋這一大攤亂七八糟的事情，隻想趕快敷衍過去。上個月，高利貸上門，錢不夠，爸爸厚著臉皮向她借了五百塊，到現在還沒有還。窮人的錢不好欠，因為來之不易，這些印著人頭的紙張對他們而言，有時候意義甚至超過了尊嚴，盡管大多數時候，這些紙張上寄養了又豐富又齊全的細菌病毒。
    顯然，會住在這種出租屋裏的，不會有什麼富人，那女人叫做張麗華，是附近紡織廠的女工。我們剛搬來時，她就已經在了，和我們一樣，她並不是本地人。不同的是，我們來自一個更大更繁華的城市，而她來自一個破舊落後的小村莊。生活前期的情景往往會給人造成強大心裏慣態，有安逸幸福的對比，就容易在強烈的落差中無法平衡心態，變得異常脆弱不堪。
    這道理其實很簡單，天寒地凍時，如果有人給衣著單薄的你一件棉襖，你很有可能就這麼活了下來。而相反，若是衣著厚實的你舍棄一件棉襖給別人，你很有可能就這麼凍死了。所以，陳麗華現在可以很容易地笑的幸福滿足，而我爸爸卻日日鬱鬱寡歡。那我呢？我突然意識到，我還不滿二十歲，我究竟是該甘於這種艱苦平淡還是像爸爸一樣悲苦怨憤地活著。靠！這真是一個讓人泄氣的選擇題。
    張麗華見我打完招呼就要走，連忙喊住了我站起身來，我麵色有點尷尬地看著她。她拍了拍手，然後在圍裙上擦了擦，有點靦腆地笑道：“天氣熱，我今天多煮了一些綠豆湯，你拿一些去跟你爸爸一起喝吧。”我微微呆愣在原地，她已經跑進裏屋，沒過多久，就雙手捧著一個大湯碗出來了。
    這是一個普通的塑料湯碗，容量很大，外沿印著大紅的牡丹，碗口有微微幾個缺角，我雙手捧著它，很沉。
    我說，謝謝。
    她微微低著頭，有點局促，脖根子慢慢開始泛紅，這個快四十歲的女人，性格害羞內向地像個不出閣的小姑娘一樣。“我把綠豆湯盛在大鍋裏，一直用冷水浸著鍋呢，不知道夠不夠涼解不解暑。”她頓了一下，又好像要著急著解釋什麼，“我自己愛喝，今天又多煮了些，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喝。”
    我有些窘迫地站在原地，麵對著她樸素之極的笑容居然有些慌亂地想不到措辭。我想我的臉也一定紅了，想了想，我還是隻有兩個字，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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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裏昏昏暗暗的，門窗關的緊實，悶熱異常。爸爸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臉上已經消腫了很多，我把碗放在桌子上，他微微睜開了眼，撐著手想從床上坐起來。
    我移了把凳子到床前，坐在上麵說：“爸，我們做生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