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家的那條破爛小路上的積水，經過一天來來往往行人的踩踏，灰漆漆的變得汙濁不堪，我已經顧不得它是否會弄髒我的鞋子，反正我的腳此刻濕的如泡在水中一般，既成事實的後果，何必徒勞挽救。
    一身狼狽地走到家門口，竟意外地發現屋內還亮著燈，40瓦的燈泡的光，不夠明亮，朦朦朧朧地仿佛來自夢中的情景。我心有不安，盡管這看上去似乎是一個溫暖的背景布局。
    輕輕推開門，一股嗆人的煙酒味撲麵而來，屋內一片狼藉，碎瓶子碎玻璃片灑了滿地，零碎間還有嘔吐的穢物，爸爸如死物一般癱在地上。風從外麵吹進來，房內的燈泡微微晃動，屋內明明暗暗，所有物體仿佛也跟著搖晃起來。
    我呆呆地立在門，風帶著雨灑到身上，我隻覺得後背一片冰涼。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麼心情，隻是下意識地想跑回咖啡店去，也許我再晚一個小時回來，見到的就不是這副情景。風呼嘯著從外麵灌進來，爸爸身上鬆垮的襯衣被吹散了開來，露出形狀分明的肋骨，他那麼的瘦，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
    我突然意識到害怕，立馬進屋關了門，顫抖著跑了過去，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
    爸爸臉上青紫一片，嘴角破裂有鮮血的痕跡，眼眶浮腫不堪，腹部手臂布滿了各種大小的淤青傷痕。我又驚恐又心疼，隻得拚命搖他，他迷糊中慢慢醒來，目光一片呆滯渾濁。
    “爸爸！爸爸，起來！”我盡量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聲音出口卻是掩飾不住的慌張。
    他眼神慢慢清晰起來，掙紮著想從地上爬起來，我連忙伸手扶他，兩個人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一時間，相對無言。
    屋內肮髒混亂不堪，嘔人的氣味越加明顯。好一會兒，爸爸扯了扯嘴角，做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說：“代代，你回來了，淋濕了沒，快去洗個澡。”
    我像傻子一樣看著他，他都這樣了還想裝作若無其事。我生氣地推搡他到了廁所間，提了兩隻熱水瓶塞進去，憤力地關上門。幸好，還有熱水！
    廁所裏安靜了一會兒，漸漸有倒水聲。我覺得心力憔悴，生活像摻入了沙粒的白開水，蒼白且粗糙，離不開卻難以下咽。我憤恨又痛苦。
    憤恨又痛苦卻奈何不得！
    我站在廁所門外不知該幹嘛，隱約間聽到裏麵有嗚咽聲傳來，模模糊糊卻又仿佛再清晰不過。我突然間覺得非常好笑，我揚起了嘴角然後又意識到自己該哭才對，最後，我頹敗地扯了扯嘴角，走到角落拿起掃帚開始打掃這一屋的髒亂。
    在一堆雜亂的垃圾中，我又見了她，我的媽媽。她的照片被撕成了兩片，揉成一團，髒兮兮地躺在煙蒂堆中，灰褐色的煙灰把她的臉弄得醜陋不堪。我想了想，還是把照片從簸箕中撿了出來，放到桌上，我知道他一定會後悔，而我其實也是不舍。雖然她殘忍地一死了之無情地留了一堆爛攤子給我們父子倆，可我畢竟愛她，而他比我更加愛她。
    外麵的風聲漸漸地小了下來，爸爸從浴室出來，垂頭喪氣地坐在床上，我默不作聲地蹲在地上撿玻璃碎片。我手腳冰冷，動作有些笨拙，手一抖，一道口子就劃了開來，鮮血慢慢地滲出來。我下意識地換了個姿勢，背對著他，繼續著撿垃圾的動作，傷口應該不深，可劃在手心處卻沒來由的疼，很疼，不過，這樣也好。
    “代代，”爸爸在我身後輕輕喊道。我停下了動作，轉過頭看他，他猶豫地看了我一眼，神色有點愧疚難堪，低下頭像個犯錯的孩子，他說：“代代，你有錢麼，先借爸爸一點。”
    我恍惚間心中有些了然，皺著眉頭問他：“是高利貸追上門來了麼，要多少，先支付些利息的錢我還是能弄到的。”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神色間有些悲愴：“不是，是爸爸工作的時候遇到些麻煩，很快就會好的。”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一個騎三輪黃包車的，會遇上什麼麻煩，除非……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什麼麻煩，你撞了人了麼？”
    他被我有些加重的聲音嚇了一跳，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神色間有些慌張，然後慢慢低下了頭。
    他不說話，算是默認。
    我一直地盯著他看，他這樣一幅懦弱無能的樣子，真是難看的要死，他從前那麼帥，總有那麼多女人愛他，他舉手投足間都是那麼優雅氣派，年輕有成，身居要位，是人們街頭巷尾談論的俊才。他曾經是我無比崇拜的偶像！
    他是我的偶像，而現在，他因為一起三輪車的交通事故崩潰在家裏爛醉如泥。
    他比我還不堅強，認識到這一點，我突然開始恨他!
    “要多少。“我的聲音很平靜。
    他愣了一會兒，一直未曾抬頭，最後，他還是輕輕地吐出兩個字：“兩萬。“
    我說我知道了，我先想想辦法，讓他先睡，然後自己進了廁所開始洗澡。
    廁所裏的兩隻熱水瓶隻用了半瓶水，足夠我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我眼眶有些發燙，埋頭把臉浸入了水中……
    睡一覺吧，天就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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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覺，我竟然睡得無比綿長，也許是太累了，我一直不願意醒來。夢裏有無數的人圍繞在我周圍，他們有說有笑，臉孔異常熟悉，醒來後，我竟然一個也記不起他們是誰。
    已經是午後一點，陽光從窗戶外進來，我的頭發微微有點被汗水浸濕的痕跡。現在是夏天，我應該記得的。
    匆匆起床洗漱完畢，就往咖啡店趕。昨天還是風吹雨打的天氣，今天確實異常的晴朗萬分，來到咖啡店門口，卻見店門口圍滿了人。
    人群很密，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縮著腦袋往裏擠，耳邊不時聽到“造孽啊！“”太可惜了。“這樣的歎息聲，我直覺不妙，內心有點發涼。終於到了人群前方，赫然一大灘暗紅色的血跡映入眼中，陳濤看到我，忙跑過來，有點焦急地對我說：“陳代，我們老板自殺了。”
    他說的那麼直白，我卻愣了將近一分鍾才明白過來：“自殺了，為什麼？”
    陳濤搖搖頭，眼神中還留有驚嚇：“不知道，中午十一點多的時候，他突然爬到這幢樓頂層，我，還有那麼多人，親眼看著他跳下來。”他吸了口氣，接著說道：“腦漿都摔出來了，真慘！”
    我看了一眼四周，這兒的血腥味還很濃，很快警察派人過來拍照留樣，然後打掃現場環境。人群慢慢地散了開來，我眼角瞟到旁邊，看到花壇的矮樹叢中夾著一隻黑色皮鞋，它孤零零地掛在那兒，還是七成新的樣子。
    昨天，它還穿在它主人身上，它主人趾高氣揚地走過我身邊，對我大呼小喝，而此刻，它主人隻是肢體殘碎地躺在停屍房裏，而它也隻是人們眼中一道不詳的風景線。
    這個世界是多麼地奇妙，昨天我還覺得自己淒慘無比因此苦惱憤恨，可總有人自私地連淒慘地滋味都不願意體會就選擇了更決絕的方式。
    這樣的人，除了可憐他們別無所得，所以，他們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