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列車在入夜之後便提高了行速。乳白色的車身行駛在一年裏最為豐美的夏季高原上，就像一道閃電劈開綠色的厚絨地毯。
    如果說現在會有什麼讓權心情惡劣的事情，那麼也許就是遇到眼前這個人了。
    因為在把他那隻剩下骨頭的身體從地上拉起來後，權驀然發現一股殺機正悄然逼近。
    依照新幹線的速度，權大概會在明天下午到達素城。沒有中途站可供他下車轉移目標。
    權現在最不想幹的事就是把麻煩帶到素城。
    “藏起來。”權朝著那人低喝一聲，拉起他的衣領把他推進臥鋪的昏暗角落裏。
    裏麵是一個小小的密閉空間，唯一的一扇窗戶是用強化玻璃材製成的。
    權站在簾子外麵。
    他的身體擋在白色落地的簾子前。月光照在他的眼睛裏。
    走廊另一側的窗戶裏可以看到外界飛速移動的景物。
    權利用這短暫的沉默思考了一下。他並不認為有人能夠在夜間高速行駛的新幹線外部自由行動。那麼，潛伏者一定是在車廂裏。
    就在權決定之後的一秒裏，剛剛正在無限擴大的殺機突然消失了。
    權心裏一緊。
    黑暗中一柄長刃悄悄地慢慢地紮向權的後心。
    就在閃動的刃尖觸碰到權的衣物時，權也從窗戶的倒影中看到了那柄白刃。
    權大喝一聲驀然轉身，探手蕩開長刃。順勢再一個轉身，權已經停在了潛伏者的身前。
    潛伏者就著月光露齒一笑，發出森森的尾音。
    兩道寒光乍然從他的雙腿邊突出，飛襲權的雙肋。
    權急退。
    刺啦兩聲，雙刃劃破權的衣服。但並未帶起血色。
    權探手解下腰帶。
    嘩啦一聲大響後，銀華迸泄。
    “爛銀鐧！”潛伏者很識貨的一眼就認出了權的兵刃。
    權轉動著手裏的機關，分散成九塊的鐧體立刻由中心的一根銀鎖連起抽緊成一柄鐧狀。
    鐧體相互碰撞發出的沉悶聲響似乎在告訴對方它的分量。
    權笑道，“原來是老朋友，還認得修宜手中的銀鐧。那麼可否看在權家的麵子上，請朋友讓道呢？”
    權說得客氣，手上卻一點都不鬆。
    潛伏者橫過手上的雙刃，封住權的攻勢。他嘴上卻道，“嗬嗬，今天既然遇到權家的人，大不了我把命擱這裏了。讓道，是不可能的。”
    權默然收起笑容。
    那人的攻勢淩厲，已經開始對權造成壓力。他無暇說話，隻能集中精神迎敵。
    下一擊，當是你死我活的結果。
    空氣因為兩個人散發出來的殺意而變得沉重起來。
    空間裏唯一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好像是被嚇呆了，連動都不敢動。
    外麵光華一閃，卻是對麵而過的一輛列車。
    就在這時，權動了。
    他揮下銀鐧，直劈了下去。
    潛伏者微笑。他挑起刃尖貼著銀鐧劃過。刀鋒直逼權的胸口。
    權也微笑。他的黑色長袍下麵，另一隻銀鐧悄無聲息地出手了。
    戰鬥很快在潛伏者的一聲驚呼加慘呼中結束。
    “你難道從來都不知道，權家的銀鐧一向都是一對一出的嗎？”
    最後權對著幾乎直不起腰來的潛伏者解釋了他的勝利原因。雖然有點小作弊，但是，對方可是首先從背後出手的啊。
    權用銀鐧的一端挑起對方的下巴，問道，“說吧，你的目的？”
    潛伏者桀桀笑著，捂住被打斷了的肋骨，道，“小心你收留的那隻毒囊。”
    他的麵容在最後一個音節消失時扭曲了一下。
    權暗道不好，正想要封住他的穴道。那個潛伏者卻像是一個跑了氣的皮球一般萎頓在地。
    權很少見過這種自殺的場麵。剛剛還活生生的一個人，突然之間就消失了。
    地上僅餘一灘血水和一些衣物的殘片。
    整個過程隻不過花了十來分鍾時間而已，卻是權見過的一個人最快的消失方式。
    權無法上前阻止。那絲絲縷縷冒出來的青煙都在昭示著一個事實——那是劇毒。
    長長吐了口氣之後，權又被黑暗中一種悉悉索索宛如老鼠一般的聲音鎮住了。他打開臥鋪裏側的壁燈，卻發現被救下的人正老實不客氣地享用著他的食物。
    看看地上那堆讓人作嘔的遺物，再看看眼前這人狼狽的吃相，權簡直恨不得立馬暈過去。
    他一把奪過那人手裏的食物，用銀鐧指著那人的鼻子，問到，“你，叫什麼名字？剛才那人是來追殺你的嗎？”
    那人眨了眨一雙大眼睛，點點頭道，“是。我叫斷，是西嶺毒門的人。謝謝你三次救了我。”
    他居然還記得自己三次救過他了？！
    權現在可真是覺得有點抓狂了。他把手裏的食物重新扔回給斷，道，“不準逃走。”
    在獲得了斷的點頭示意後，權走去收拾潛伏者的遺物。一邊收拾一邊權整理出了一個大概的邏輯。最後去盥洗室洗完手清潔一番後，權回到了自己的車廂。
    現在已是午夜過後，車廂裏本就安靜。
    斷很賣力地消滅著桌子上所有的食物，這次倒是一點想逃走的意思都沒有。
    “先前你幹嘛自殺？他又為什麼要追殺你？”權坐到斷的對麵，問道。
    斷翻了個白眼給權，哼笑道，“還不是為了逃脫那些人的追殺。你以為我那麼想死啊？”
    “他是你的同門？”權尖銳地指出重點。
    斷遲疑了一下，後又點了點頭。他盯著權看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我在黑水關曾經被一個蒼耳穀的醫師救治過。但是他們一直追到了黑水關，完全不肯罷休。我怕連累那人所以就逃走了。後來我遇到你們的時候突然發現，那個和你在一起的人居然是個皇帝。”
    權霎時大驚。他瞪大了眼睛，驚訝了問道，“你怎麼看出來的？十一少身上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啊？”
    斷得意地一笑。這一笑讓他那張鋪滿了灰塵和髒東西的臉看來生動活潑。
    他再次哼笑了起來，道，“他肩膀上站著那麼大的一隻金色鳳凰，我認不出來才怪。不過那也是我在跳崖之前才看到的，要不然我第一次見你們的時候就扯住你們放了。”
    權的訝異再也無法掩藏。他張大了嘴巴，定定地看著斷。
    據說靈山在延伸入清都的那一側山脈——也就是靈山東麓，那裏棲居著這個世界最美麗的一種鳥——鳳凰。
    鳳凰的體型和顏色各有差異，但是有一點很肯定的就是凡人的眼是看不到它們的。
    每一位帝君在成年之時就會得到一隻鳳凰。
    所以，鳳凰就是帝君的標誌。
    可是，這個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看到的標誌怎麼會落在一個垂死少年的眼中呢？
    “喂！”斷清咳一聲打斷權的紊亂思路，道，“我想現在你都蹚進這渾水裏來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向你尋求救助呢？錦衣衛大哥？”
    斷惴惴不安的眼忐忑著盯著權不放。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一個逃生機會了。
    從漩渦裏被救上來之後，他就一直在想那隻美麗的鳥到底是什麼來路。等他想通的時候，追兵也不期而至。他隻得繼續逃。
    原本他以為他已經和逃出生天的希望擦肩而過了，沒想到在列車上在死亡即將迫近的時候他又抓住了那道希望的光。
    權長長地呼出口氣問道，“如果我拒絕，你會放棄嗎？”
    斷木然搖了搖頭。馬上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聽懂了權的意思。
    “你放心，我一定會乖乖地盡量隱藏好自己的行蹤。”
    對於斷的保證，權不置可否。他可不認為西嶺毒門跟蹤同門的功夫會這麼差。
    隻是這個少年身上有著太多的神秘之處了，他必須保全他的性命。
    “我來看看你的傷。”權伸出手正想要握上斷的脈門。斷卻出乎意料地閃身躲開。
    他嚴肅起臉，正色道，“以後，不準觸碰我的肌膚。我想你肯定不想被莫名其妙地毒死。”說著他把他的一隻手指伸入桌子上僅剩半杯子水的玻璃杯中。
    三秒鍾後，杯中的水變成綠色。
    五秒鍾後，杯中水恢複原樣。
    權望著那杯水，半響才道，“倒廁所衝掉應該沒問題吧？”
    斷看了他一眼，笑道，“應該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