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月 第37章 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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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耳穀的夜晚非常靜寂。
屋子外麵,爐火上的湯藥沸騰聲也漸漸失於寧靜。攜帶著藥香的微涼空氣悄然鑽進薄被的空隙裏,給睡眠中的人帶來舒爽的愜意。
權躺在陌生的床鋪上,睜大了眼睛尚無睡意。枕頭邊的矮櫃上擱置了一盤蘋果,氣味香甜。據屋子的原主人說,這樣做可以有助於睡眠。當然,今晚屋主人因為定水他們的到來不得已讓出了自己的床鋪睡到藥廬裏去了。
定水被安排在蒼耳穀唯一的一間客房裏。三個黑衣衛就隻剩下打地鋪的位子了。
原定一早就要出發的,所以定水就免了權的例行禮儀讓他不用去送了。七草見狀知道這人是必須留下來的,所以小心翼翼讓出了自己的屋子。
“其他弟子都是兩三個湊在一起睡的。隻有我這裏連著書齋,倒是清靜些。”七草說得很勉強。定水大致猜到了一些什麼,隻是暗中吩咐權不要打草驚蛇的好。
因為定水的那個吩咐,權現在倒是有點睡不著了。
他左右想不出來白城的死案到底和黑水關有什麼聯係。
最後,不知是那盤蘋果真正起了作用還是連日來體力和腦力都過度使用,身體漸漸疲乏起來。暫時想不透很多事情的權最後隻得放任自己進入夢鄉。
定水走的時候很早。
權朦朦朧朧間聽到外麵腳步響起,夾雜著七草送行時的客套話。想到定水的吩咐,權翻了個身,心安理得地睡他的回籠覺。
七草送了人出去卻再沒聽到他回來。權在昏昏沉沉中一省,猛然坐起身體。
飛速地抓起衣服穿好,洗漱幹淨,權的速度比家裏整天賴床那會兒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刷拉一聲拉開門,這麼大的動靜驟然就驚著了才捧著一扁籮藥草走進院子裏的七草。
乍眼看到房門口杵著的權,七草在一驚之後驀然大笑起來。
權頗為莫名地撓了撓頭,才驚覺自己的頭發沒有梳理,正亂草一般堆在頭上。
權怪叫一聲鑽回房間裏。鏡子前麵那張俊挺英武的臉已經紅了個透。權悻悻地抓取台子上的木梳扒拉了幾下。怒氣使然,頭發沒梳通倒把梳子上麵的木齒拉斷了好幾根。
“你這人一定是個硬脾氣,連頭發都是硬的。”七草不請自來地端著他的藥草站到了房門邊,看著好戲。
權的尷尬更甚,隻得厚著臉皮道,“是啊,我家裏斷了齒的梳子裝了好幾箱子了。”
七草見他尷尬,也不便繼續圍觀下去,尋梭著走開了。
而房間裏的權似乎依稀還聽到了走廊上傳來的一聲抑製不住的輕笑。
歎了一聲倒黴,權認命地開始慢慢打理他那頭亂發。及至穀中一個弟子前來請他用早餐了,權才堪堪弄好。
裝了人五人六的樣子走出去,權努力地忽略掉早間的小小糗事。飯桌上,七草也秉承著蒼耳穀食不語的準則一聲不響地埋頭吃飯。廳堂上麵,幾十來人的小小飯廳裏一點聲音也不聞。
吃食都是蒼耳穀道地的藥膳。吃慣了烈酒大肉的權一碗粥下肚已然覺得神清氣爽,胃口大開了。席間的幾樣漬物也很是鮮爽,吃得權連連稱讚。
因為今天的早飯是輪到七草負責準備。所以見他這樣稱讚七草倒也覺得很開心,對他作為皇家監視者的隱晦身份也漸漸去了那一份厭惡的感覺。
用完早飯之後,七草甚至很誠心地邀請無事可做的權去藥廬參觀。
權對毒和藥都不甚了解,懵懂間聽著七草介紹這介紹那的,一時頭昏眼花。
“這個是我最近在研究的一味湯藥,對解西嶺‘豔麗’之毒很有些功效。”七草指著其中一罐子黑黑的藥汁說,臉上略略浮現出一絲得色。
權聽到西嶺一詞時心中一動,問道,“昨天屏鎮上有人投井自殺,他們似乎是上黑水關來請過人。你知道這事嗎?”
對於權的突然開口,七草有點意外。他點點頭說,“我知道。人也是我派下去的。怎麼?有什麼不妥當的嗎?”
權笑了笑,坐到一邊的蒲團上。他深吸了口窗邊的新鮮空氣,道,“那個自殺的人我不是第一次見到。剛出靈山那會兒我就在白眉遇到過他。那次,他也是自殺,未遂。”
聽到“未遂”兩個字,七草忍不住笑了。
“那個人在白眉還賞了我一把西嶺的毒霧。”權慢悠悠地說著。
然後,七草的臉色就開始變了。他想了想道,“那個人是不是很年輕,臉圓圓的?穿了黑色的衣服?”
這次輪到權驚訝了。他點頭道,“是了,你認識他?”
七草的表情這次變作了苦笑。他坐到權的身邊,慢慢說出了他半個月前的一次遭遇。
那次,七草是去關外取草藥的。說來那個販售草藥的貨商權也是認得的,就是一直以來跟他滿談得來的行•方圓。因為繞進黑水關頗費周折,行•方圓又有別的生意趕著去做,所以七草就親自跑去拿貨。於是半路上就遇到了那個自殺的人。
稀奇的是七草遇到他時,他也是自殺——未遂的狀態。
說到這裏七草和權相對沉默起來。他們想不通到底有什麼事要讓這個年輕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自殺呢。況且他的命又是那麼硬,每次都是“未遂”。
救下那人以後,七草對他馬上進行了診治。然後,非常驚異地發現這人身上中的毒足可以毒死幾頭大象的了。
“各種各樣的毒,雜七雜八,什麼都有。”七草在回想當時診斷的結果時,仍然心有餘悸。他慢慢地述說著。作為一個醫者,從他的語調和姿態中不期流露出一種悲傷和沉痛的感覺來。伴著旁邊湯藥滾沸的噗嚕聲響,談話的氣氛微微染上了一些蒼涼之感。
“從最烈的一口喝下就像被灌進滾油一般的‘流火’到無色無味讓人慢慢衰老而死的‘柳絮’,他的身體內部就像是一隻毒囊,被強行塞進了無數的毒藥。而且,是全部來自西嶺的毒藥。我想不出西嶺的毒門裏有哪個人是這樣喪心病狂的。我甚至想不出所有法外人裏有誰是這樣惡毒的。我隻覺得那個孩子很可憐。他醒了之後就像驚弓之鳥一樣,處處防著我,再不肯讓我靠近他。”
七草說著,吐氣之間夾雜了明麗的清泉的味道。氣息噴薄在近在咫尺的權的臉上,讓他一時有點恍然。
清晨的日光透過重重綠葉的過濾灑落在小屋廊簷下對坐著的兩個人。
權看著眼前這個年輕醫者,心中顫顫地滋長出一種既不能定義為“敬重”也不能說成是“愛慕”的感情來。他隻覺得七草凝重的眉目間流淌出來的正是黑水關蒼耳穀所一直秉承的濟世救人的神態很是惑人。
“我幫你找到他。”
脫口而出的話讓他自己都驚訝了。
他撓了撓頭,尷尬地解釋道,“我看你好像很想救他似地的。所以……”
七草側過頭,把笑容擴大在晨曦裏。他柔聲道,“謝謝了。話說今天早上山下已經有人來傳話了。說是昨天去漩子裏打撈,人已經被撈上來了。”
權驚叫了起來,“什麼?果然被皇爺說中了。”
七草點點頭道,“是。他好像也不是完全為了自殺而跳江。去打撈的村民說他們發現在漩子附近的一處岩柱上看到一根黑色的繩索纏繞在上麵,就知道人可能沒死。結果真的是在繩索的另一端,手抓得牢牢的。輕易不肯死去的樣子。”
說著,兩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奇怪的表情來:那人到底是在幹什麼呢?
對視許久,七草噗地一聲率先笑出來。
權也跟著笑了,問道,“那現在人呢?”
“跑了。”
七草的回答幹脆,也同時在權的意料之中。
那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懷著這樣的疑問,兩個在無形之中似乎已經形成默契的人對望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