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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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白玉粥。
從我記事開始我就跟著一群衣服上繡著大大的囚字的人,在幹旱的大漠裏幹苦力了。因為年幼,一開始我隻是跟著我娘一起做些送飯的工作,偶爾會幫著搬一些小個的石塊。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幹活的內容的也就慢慢的加重,到最後就直接跟著大叔們幹重活了。
整天會有人拿著皮鞭子在旁邊趕著我們幹活,誰要是動作稍微慢些,背上肯定會立刻挨一鞭子,還是一鞭見血。年輕的大人們會好些,雖然吃力但動作好歹比較利索。老人跟我們這些小孩比較吃虧,總會時不時的挨上一鞭子。剛開始被打,我受不了那疼總是叫的非常淒慘,那聲音簡直就跟殺豬一樣。當然,我那時候並不知道豬是什麼,這句話我也是從別人那聽過來的,我本來想問娘豬是什麼,可看到娘滿眼淚水的樣子,我又不忍心問了。
娘總是一邊含著眼淚給我擦血,一邊囑咐我下次被打的時候,再疼也要忍著點,別叫,不然挨的鞭子會更多。其實,這個我知道,可是真的忍不住。每次大叫都會惹來更多鞭子的時候,我也著急,恨不得自己就是個啞子。可實在是太疼了,我受不住,隻能叫。不過,後來可能因為被打得多了,皮打嚴實了,也就能忍著不叫了。
娘告訴我,她是因為的一個曾經在朝中做官的親戚犯了重罪被株連了九族,才禍及到她的。唯一算的上幸運的是,她跟那個親戚的親屬關係比較遠,不用挨殺頭。跟她同樣的情況的,男的幾乎是被殺光了,也有少部分被發配到了邊疆做苦力,女的基本是充了軍-妓。娘說,自己那時候剛好是懷了我,沒辦法拿去充軍-妓,就被發配到了這裏。
娘說那些話時的表情很複雜,有股說不上的辛酸和無奈,可又透著一股不知道說自己該是幸運還是不行的糾結。我那時候不懂軍-妓是什麼,就問娘。娘說,你不用懂,你隻要知道那是個能作踐死女的事就行了。說完,娘還低聲呢喃了一句什麼,雖然聽不太清楚,可我還是聽出了個大概。她說,其實呆在這個鬼地方比充軍-妓也好不到哪裏去。那時,我不懂娘的意思,所以沒能明白她的悲涼。
每天除了收工的時候跟娘說幾句話外,我幾乎就沒張過口。以前因為疼,還叫喊過,後來皮糙了,叫喊也沒幾聲了。娘她很擔心我這樣子,她總是說她怕我會變成了啞子,怕我真的變成了廢人。說著說著,到最後往往是抱著我徑自的抹眼淚,我也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她,隻能任由她抱著。因為,我那時總是覺得,做啞子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不會因為回答不好官爺的話而挨鞭子。
說實話,那時候,我是真的很討厭說話,尤其是官爺問我話的時候,其實,他們都是閑得發慌給鬧的,拉我們這些人說話撒氣,問的本不是什麼大難回答的話,可偏偏他們會雞蛋裏挑骨頭,要是有半句說的不是他們愛聽的。我們就慘了,不給飯吃什麼的那都還算是輕的,有時候會被吊著毒打一頓,在太陽底下曬一天,不給飯不給水。就這鬼地方那毒辣的太陽,沒了半條命都也還算幸運,倒黴的就直接被活活曬死了。
我也被這麼對待過一次,不過不是因為回答的不好,而是被他們發現我在學字。娘以前識字,所以希望我也能識。可是,我們這種人學字是絕對不被允許的。但娘還是希望我能識字,所以總是偷偷的教我,在我手上一劃一劃的教我。不過,有些字我實在感覺不出它是什麼個模樣,娘隻好偷偷的在沙地上寫出來,在我還來不及看第二眼的時候,趕緊的擦掉。學字這事我跟娘做的很隱秘,偷偷摸摸的我也學會了不少簡單的字。可惜,有次被一個半夜起來放尿的半瘸子給發現了,他這個人說白了就不是個好東西。他曾經想欺負我娘,被我咬出了血,還因此挨了一頓鞭子。這仇他一直記在心上,發現了我娘在教我學字,他就立刻到官爺那告發了。因為那時候是夜裏,官爺估計是惦記著睡覺,狠狠的摑了我和我娘幾巴掌後,便叫那半瘸子把我們給綁起來先,等天亮了再處理。
我和娘害怕了一整夜,真怕第二天是一刀子搬了我們的頭。可,到第二天受罰的時候,我還真的寧願他們給我來那麼一刀子痛快得了。我被吊著讓人輪換著打了整整一上午,娘也沒比我好哪裏去,被打得都暈過去了好幾回。最後被人抬了回去,而我被打完之後,就這樣吊在樁子上放太陽底下曬。說真的,那最真的不是人受的。身上的傷被太陽曬得發辣的疼,嘴渴的起了好幾層皮,汗流到上麵就被跟抹了鹽巴似的,真要人命。可惜嘴裏幹的臉唾沫都沒了,根本沒法濕唇。餓什麼的都已經不值得一提了。好在後來,整個人被曬得都暈暈沉沉的了,除了難受的想吐以外,什麼疼的感覺也都模糊不清了。想吐,可是我能吐什麼呢?久而久之這感覺也沒了,隻是眼時不時的一陣陣發黑。
也不知道自己被這樣吊著曬了多久,最後真的是兩眼發黑的什麼都看不見了,就隱隱約約的聽到有人在小粥小粥的叫我,但也聽的不確切。我想去分辨那是誰的聲音,可是拚命的集中精神就是聽不清晰,我想放棄不去管它吧,可它堅持不解的在我耳邊響著,鬧個不停。
這聲音一直鬧著我,直到我被放下來之後才沒了影,我也因此終於疲憊的徹底暈過去了。等我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我還活著。別人都說我命大,熬過來了。可我覺得我這是命賤,還得活著受罪。
娘經過這一頓毒打,落下了病根,原先就不是很好的身子骨,這下子更是弱不禁風了。半夜裏總是咳嗽,那聲音劇烈的我真怕她把肺都咳出來。住一起的人對我娘的咳嗽很是抱怨,可是又能有什麼辦法?我們這種人是沒資格請大夫看病的,得了病就得自己熬著,熬不過去也就隻能認命了。我擔心娘,恨不得自己替她咳,可是這終究是妄想,我除了每天看著娘咳得撕心裂肺以外,完全無能為力。
娘最終還是咳死了。屍體連帶著她生前躺的那塊草席一起,讓人隨便挖了個坑給埋了,連柱香都沒有。負責挖坑的人,填完土就走了,什麼表情都沒有。對於這裏的人來說,死後被這麼對待,也是沒有什麼好稀奇的。我們都是命賤之人,能有張草席,有抔黃土蓋在身上已經算是天大的福分了。還能奢求什麼墓碑檀香、冥紙祭品呢?我找了塊沒什麼用的石頭,不敢在上麵刻字,隻能畫了個圈,放在了娘的墳頭,全給她當做墓碑了。這也是為了讓我以後在這亂葬崗裏好找她些。我給娘磕了三個響頭便回工地幹活了。我心裏難過,可是眼裏硬是掉不出半滴淚來,兩眼幹的厲害,我沒有辦法。有人偷偷在背後說我沒心,娘死了連哭喪都不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沒心。我想給娘哭喪,我試過了,可是我哭不出來,真的,哭不出來。
沒了娘,我跟人說話的幾率就更是少了。幾乎跟啞子沒什麼區別了。每天收工後躺在床上想娘,想起她說她怕我變成啞子。我當初沒怕過,可現在我也怕自己真的變成啞子了。那樣,娘在地底下肯定會難過壞了的。我想說話,可是又能找誰說呢?這裏的人每天累死累活的被人拿著鞭子趕著幹活,一天下來累的連喘氣的力氣都不夠,誰還有心思跟人說話呢?誰還有那個力氣說閑話呢?
沒法子,為了防止自己真的變成啞子,我後來就一邊想著娘生前跟我說的話,一邊低聲的回答,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在夜裏悄悄的練習著說話。直到有一天,一個像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打斷了我。
他說:“小粥,小粥,你幹嘛總是一個人晚上在被窩裏自言自語呢?”
我說:“你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說:“我叫簡萬舞。你以後別一個人自言自語了,我陪你說話吧。”
我說:“你的名字真好聽。”
他說:“我的名字是取自‘簡兮簡兮,方將萬舞’這句話,你娘教過你的,你記得麼?”
我說:“你知道我娘?”
他說:“我當然知道。她是一個很好的娘,她對小粥你很好,小粥也很愛自己的娘。”
我說:“可是,娘死的時候我沒哭。”
他說:“小粥,有時人在真正難過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輕,還帶著一股娘跟我說話時的溫柔。那個瞬間,我的眼睛濕了,眼淚不停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就像我當初怎麼努力也無法流淚一樣,這次,我怎麼努力也沒辦法停下我的眼淚。沒法子,眼淚來的太突然,我隻能咬著被子,一抽一抽的,努力的讓自己的動靜別太大。他沒說話,隻是靜靜的等著我哭完,直到我哭累得睡過去了,他都一直安靜的陪著我,沒再說任何話。
我跟簡萬舞就這麼認識了,就像他說的,他每天晚上都會過來陪我說話,有他的陪伴,漸漸的我也不再那麼難受了。我們能說好多話,像是今天誰誰怎麼樣了,幹活的時候又發現什麼樣的小動物了。他好像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可,在白天我試圖尋找他的身影的時候,我總是沒辦法在人群裏找到這種親切感。我問他,我到底怎樣才能找到你?可他總說,等時間久了你就會發現的。我有些生氣,覺得他是故意躲著我。可他仍舊什麼都沒說。我們就這樣相處著,到後來,我真的就像他所說的那樣,發現了他。
我發現,簡萬舞就是我,確切的說,簡萬舞是住在我身體裏的另一個人。在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我很意外我並沒有害怕。我甚至有些高興,一想到有個人每天能跟你做同樣的事,看到同樣的東西,聽到同樣的話,甚至挨同樣的鞭子的時候,我就覺得高興。說不清楚原因,我就是覺得高興。萬舞他也很高興我能接受他的存在。
其實,萬舞他比我堅強很多,在我要挨打的時候,他總是將我護在身後,自己占據著身體的感覺,保護著我,讓我感覺不到一絲疼痛。餓的時候,他替我餓著;累的時候,他替我累著;疼的時候,他替我疼著;難過的時候,他陪著我一起難過。萬舞簡直成了我的保護神,我很感激他,也非常的依賴他。
可是,萬舞有一個缺點,那就是有時候他會突然發狂。就像是突然瘋了一樣,拉到一個人就跟他拚命,我攔都攔不住。我們常常會因為這個被人綁起來,好幾次有人提議弄死我們,省的我再瘋下去會鬧出事來。好在萬舞被綁了之後就會很快的冷靜下來,好讓我重新占據身體,給我們自己求情。幸運的是,萬舞這樣的情況並不多。也許是考慮到人力問題,官爺並沒有同意殺了我們,隻是做了鞭罰。
日子依舊這麼過著,我們仍舊是命如草芥的活著。直到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