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葉舒言確實是走岔了路。是個人左手一把椅子、右手摁個爪機、兩隻眼完全不看路……就不可能不出岔子。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又站在新生參觀團裏，不得不把昨天就“欣賞”完的“美麗”校園再看一遍。
    說實話，S大附中的景色還是比較不錯的。綠蔭掩映，青瓦白樓；朱簷飛廊，樹海邀月。可惜昨天跟藍晨叨叨一路，雖然認清了各個學區的方向但說“欣賞”確是沒有的。
    也好，趁這個機會飽飽眼福。葉舒言這麼想著，自然而然把手機放回兜裏——反正已經通知了藍晨，等不到自己，他也會先回去吧！
    帶隊的學長倒是很盡職，每到一處學區都把各棟教學樓的特色和布局特點細心講解一遍。
    白色圓頂的理石建築是S大附中的教務專用樓，內部遵從西式建築結構，華階高旋，環柱擎天。中央懸一盞巨大琉璃吊燈，有無數細小玻璃吊墜裝飾，猶如一隻懸停的鳳凰，光華四射。
    教務樓分兩層，從二樓大廳陽台可直視高一學區兩棟主體教學樓。教學樓均為中式建築風格，朱牆青瓦，飛簷回廊，各六層，每層均有四條緊急通道，可見校方在專注於建築美的同時對人性化設計的重視。
    高一教學樓右手邊一條街的寬度就是高二高三專用學區，連同它們之後的學生宿舍區都是統一風格。
    葉舒言擠在人群裏看著眼前足以與影視城媲美的高大建築群感歎“不愧是省級示範高中啊有錢就是老大就是不知道食堂飯菜好吃否？”
    靈光一閃。
    葉舒言發覺學長剛剛……貌似忘記介紹食堂在哪了，按理說這是不應該的事。也不可能是故意的，哪怕它的飯菜再難吃，前輩也沒有理由對新生所隱瞞。看著身邊的同學毫無察覺的憑欄望風賞美景，葉同學決定還是自食其力趴欄杆上找吧！
    教學樓、教學樓、服務社、教學樓、行政樓……
    ？
    看錯了……吧……再找找！
    教學樓、教學樓、服務社、教學樓、行政樓……
    ？！
    沒有……？？怎麼可能？！
    葉舒言簡直瞠目結舌：偌大的寄宿式高中，怎麼會沒有食堂？！
    更奇怪的是除了他其他人似乎毫無察覺，耳邊隨風灌來的全是身邊同為新生的同學嘰喳議論的學校的氣派，絲毫沒有多餘的疑惑。那麼多人，難道……真的沒人發現這個問題？
    還是……有沒有食堂，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這是一種浸滿寒意的不可思議，在他察覺的同時蕩起無聲的浪濤，將他和其他人不知不覺擱在兩個透明邊界裏。葉舒言確定這不是幻覺，他看見四周不知何時彌漫起濃稠白霧，在他呼吸驚滯的一瞬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扭曲的風景開始旋轉，有什麼光影強行鑽進了他的腦中，伴隨著不可名狀的雜聲——像是誰的尖叫，誰的哭泣，誰的怒吼。
    他想尖叫，可是發不出聲音。
    他的手徒勞的伸向天空，好像有誰會來接他。白霧包圍了他，他在旋轉的天地中失去意識。
    如果這可以被稱為夢，那一定是夢魘。
    無數看不清麵孔的形體尖叫著迎向他奔逃，他站在灰色的街道中央驚悚的看它們與自己擦肩而過湧潮入海。前方的黑暗裏響起衝天的尖銳爆鳴，航空警報一樣高亢刺耳。他緊緊捂住耳朵可它依舊不依不饒鑽進他的耳膜震耳欲聾！
    巨大陰影，突如其來。在他未來得及抬頭時迎麵劈下，他想逃，身體卻摔倒在地動彈不得。他絕望的閉上眼睛卻同時感到有誰撲過來。
    光影炸開了……
    他浸泡在一片溫暖的蒼白裏，呼吸微弱的像初生的嬰兒。
    耳邊有人在嚶嚶說著什麼，他聽不清，可是他清楚地感覺到那聲音讓他心裏難受。他想看看那是誰，於是他試著……睜開眼睛……
    眼前模糊的景物沉澱了好一會才慢慢凝聚成清晰的房間。
    葉舒言發現自己真的睜開了眼睛！
    一骨碌爬起來才感覺到後背疼得嘎嘎作響。
    “我的媽……一定摔出淤青了……唉喲……”
    可憐的葉同學捂著背齜牙咧嘴眼冒金星，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長舒一口氣。掀了蓋在身上的白色毯子下床，葉舒言不得不感歎“攤上個有錢的學校就是好啊否則暈倒了上哪找這麼豪華的醫務室躺著……”
    對了說到暈倒，現在什麼時間了？
    藍晨他……應該回去了吧？
    葉舒言掏出手機剛想看看時間，旁邊的門就“磅”的一聲被踹開了！
    “舒言！！！！”
    藍晨聽到這消息神智就沒清醒過。從高一教學樓到政務樓醫務室距離不短但他硬是一口氣飆了過來，路上基本靠“飛”。事後據那位胖子學長回憶，藍同學的速度夠打破市運會男子短跑紀錄的。隻是當事人當時根本顧不上這些，連開門前應該敲門都忘了直接上腿！
    “舒言！！！”
    葉舒言讓他連震帶嚇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牢牢箍進藍晨懷裏。
    一瞬間的心悸。
    胸膛相貼的肌膚下有激烈的跳動和紊亂的喘息聲——他是跑過來的。傻瓜，行政樓和學區距離可不適合訓練衝刺啊……
    葉舒言放鬆的把下巴擱在藍晨起伏的肩頭，輕輕地，安心地笑。有一種奇妙的溫暖從藍晨緊擁著自己的雙臂傳來，像醇釀的美酒細流潺潺流進心裏，緩緩驅散自醒來就莫名存在的點點虛弱。
    “我沒事，真的。”葉舒言慢慢拍著藍晨的背，在他耳邊輕聲說。
    藍晨深深長長的喘一口氣這才放鬆了懷抱，對著葉舒言一臉虛脫：“幸好你沒事，否則今天倒下的就是兩個！”
    “烏鴉嘴。”葉舒言抬手給了他一記栗鑿。
    “好啦好啦不說了唉喲……”藍晨齜牙咧嘴摸摸腦袋，一臉受委屈的小媳婦樣，“本來就是嘛……你今天又是失蹤又是莫名其妙的昏倒，我聽到這消息都快崩潰了哎！再說哪有你這樣的，人家因為擔心你一路跑過連氣都沒喘勻還被你虐待，有沒有人性啊55……”
    “滾！！”葉舒言讓他惡心的一身雞皮疙瘩二話不說一腳踹去，藍同學躲避不及被結結實實踢飛再次慘遭“虐待”。
    “……這是怎麼回事？”
    剛回來的醫務室值班站在門口對著室內狼籍扶了扶眼鏡。
    葉舒言眼見闖禍了，打完招呼就低頭站得筆直一言不發。
    藍晨橫屍在地心裏默念“完了臉丟到老媽子都認不出來了”幹脆四仰八叉一聲不吭。
    值班女老師無奈的搖搖頭，衝地上的“屍體兄”點點下巴：“同學，麻煩你起來別在這阻礙交通。還有，你那種玩法確實也不衛生。”
    說完又轉頭看看身後杵著的“杆子兄”：“你就是葉舒言？”
    “杆子”低著頭用蚊子一樣的聲音哼哼著表示“默認”。
    “不是說你昏倒了麼？剛醒過來就這麼精神，看來也沒什麼大礙。”值班女老師坐到桌旁翻開病曆卡又對他笑了笑，“不過檢查還是要做的，我必須對病人負責。葉同學，請過來坐下。”
    地上，藍晨費了死大的勁才把廢紙簍從頭上拽下來，誰知剛站起來就撞見女老師檢查葉同學的舌苔。
    妒火中燒……
    葉同學的檢查剛結束隻來得及說聲“謝謝老師”就被另一位“老師再見”拖走了。
    藍同學黑著一張臉馬不停蹄出了校門，葉舒言好笑的看他耍小孩子脾氣，一路抓著自己胳膊直奔學校附近的大型購物超市。
    “喂喂！你買那麼多豬肝……”
    藍晨沒好氣地回頭甩某個家夥一對白眼：“我樂意！不行啊！？”
    葉舒言徹底無可奈何：“您繼續……”
    藍晨翻著白眼紮回冰櫃繼續把豬肝噼裏啪啦往購物籃裏扔。
    “她不是說你是因為貧血才昏倒麼？我要是不買豬肝，等再貧血誰管你切——!”
    葉舒言抱著摞滿豬肝的購物籃哼哼：“我就不能去食堂麼？？”
    本來在專心致誌挑豬肝的藍同學，此時動作卻不易察覺的頓了頓。
    終於想起這茬了！要不是懷裏抱個籃子葉同學絕對狠狠給自己一巴掌：這什麼腦子！
    說起來要不是因為找食堂自己還不至於暈倒。
    葉舒言抬腳踹了踹藍晨：“哎！藍晨，咱學校怎麼……”
    藍晨不耐煩的回頭瞪他：“啥？”
    “……沒什麼……”
    大腦突然間空白一片。
    “哎？喂！你剛剛說什麼？別……不會又頭暈了吧？？”
    葉舒言呆呆看著藍晨一臉擔憂捎帶著莫名其妙用手在自己眼前揮揮。
    他剛剛確實有事想問他，可不知怎麼了，就在剛剛，就在他看見藍晨那雙深黑的眼睛清亮的望過來時——他竟然突然忘了，腦袋像被水洗過一樣幹幹淨淨死活再想不起來……
    藍晨擰開家門，把手裏拎著的豬肝送進廚房再出來——門口某位還杵在那兒冥思苦想。
    他歎了口氣，任命的把葉舒言拉進門。
    真是……這愛鑽牛角尖的脾氣在哪兒都改不了。
    “行了我的祖宗，別想了！腦袋剛恢複過來呢讓人家歇歇！”
    葉舒言抬頭看著他直接一句：“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藍晨心裏“咯噔”一聲，嘴上卻理直氣壯直喊冤：“葉子同學，蒼天在上你可不能隨便誣賴好人啊！我哪點家底大人您不清楚，就衝咱倆這關係——我要是瞞著您……還能活到今天麼？”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是什麼時候學的超能力，怎麼讓你看一眼我什麼事都忘了。”
    眼看對麵那位抱著胳膊跟自己較勁，藍晨隻得捂臉道：“我勒個去！”
    葉舒言眼見藍晨臉上零件擰到了一起也再裝不下去了“撲哧”一聲笑得拍腿敲桌。
    “哈哈哈——行了——！我逗你玩呢還當真你！噗~！都多大了還上這種當——？哧~！”
    藍晨一邊垮著臉心想“我怎麼就這麼囧”一邊看著葉同學笑飽了抹著淚連帶意猶未盡的問自己“中午吃什麼”
    “豬肝！”藍同學言簡意賅、撩起袖子、轉身就走。
    “那我幫你。”葉舒言眼見藍同學鬱悶得不輕，估計自己玩的有點過連忙順水推舟湊過去表示願意幫忙。
    藍晨倆胳膊一推把葉舒言送出廚房：“免了，就您老那技術，造原子彈還差不多……”
    葉舒言不服氣轉身和他玩上了相撲：“誰說我不行！敢情你以前吃的飯都是天上掉的啊？藍晨我告訴你，我做的豬肝絕對比你那神馬技術弄出來的好吃！你還敢撓我——喂！”
    ……
    相撲結果是藍同學屈服了，在廚房裏乖乖給葉大廚打下手。當然最後的壓軸湯還是藍晨的傑作——“熬出了我對你濃濃的愛意啊！”
    葉同學嗆著了，外帶賞了罪魁禍首一腳。藍晨笑著躲過去，順便坐上椅子看著葉舒言微微漲紅臉一邊嘟噥“就沒個正經”一邊慢慢的喝湯——
    其實這樣的生活就很美好了，不是麼？
    葉舒言淡淡地彎起微笑。
    藍晨靜靜注視著他——
    直到這一刻，終於在心裏不動聲色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