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歸路
    我一路低頭往洛生的院子走去，劉管事說起的往事並不複雜。與帝皇有過露水姻緣的瑤姬與皇上終究是分開了，瑤姬在外嫁與一個書生，並生下了洛生，窮苦書生對她們很好，又辛勞賺錢，終究是一個書呆子不懂變通，又掙得多少？後來自己病重了，買不起藥就去了。瑤姬帶著洛生回到戲班尋找依靠。天意弄人，又讓皇上看見戲台上的瑤姬。瑤姬生怕洛生在宮中遇到危險，懇求班主瞞下洛生的存在，而自己隨皇上回宮了，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宮中妃賓使手段，心性善良的瑤姬豈能做對手，終是落得個“病死”的下場。皇上心生愧疚，下旨為班主建府邸，築戲台。自此皇家便成了戲班的依仗。洛生是瑤姬之子的事也走漏了風聲，皇上偶爾也會到戲班看看洛生。洛生尚不知道娘親已死，瑤姬走時隻說要跟個富商過了餘生，卻不肯帶他。如劉管事所說，洛生的身份於皇家是十分微妙的。
    心頭滿是心痛，不是為往事，而是管事所說的話。
    “依仗了皇家，便與其他戲班不同，若得罪了，不是難以立足，是不能存。其實當中……公子的身份是有所影響的。我劉文雖不懂權謀，卻也知道後宮尚有人想除去公子的。公子和戲班早已是一條繩上的蚱蜢，若公子不保，戲班也不保。唉……子墨，你說不可讓他這樣，那你說，他還其他選擇可以保住性命嗎？”
    得到王爺的保護三生自然是無恙，一旦失去王爺的保護……對於戲班，對於管事來說，甚至對於三生來說，這的確是無可奈何的選擇，難道真的不能讓三生活的率性一些麼？難道真的別無選擇麼？一瞬間，王爺那癡迷的臉閃過眼前，我試著安慰自己，或許三生有另一種幸福活下去的法子。
    回到園中，見三生又坐在亭中哼著曲子，“你忍心將我傷，端陽佳節勸雄黃，你忍心將我誆，才對雙星盟誓願，又隨法海入禪堂……”那悲淒之聲聽得我幾乎不能看著他的臉，一想到他將要被卷入權謀之中來受保護，我幾乎要哭了下來，我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脆弱？我低眉接口唱到“你忍心見我敗亡，可憐我與神將刀對槍，直殺得雲愁霧散，波分浪滾戰鼓連天響，你袖手旁觀在山崗，手摸胸膛你想一想，有何麵目來見妻房！”注1
    洛生一臉驚喜看著我，笑道，“想不到子墨不僅不會聽，還會唱，這聲線當真有潛質！”我勉強一笑，“怎麼比得上三生呢。”
    “子墨，子墨，你看這樣可好？”洛生撫掌笑道，“明日你隨我一起練唱，戲台動作這些可惜要從小打下根基，不學也罷。過些時日，待我把你教好便推薦給茶館作那唱戲人，這樣子墨你就有了一技之長了!子墨嗬，這些日子以來你不是一直擔憂自己無甚所長難以生存，這下子，你便無可憂心吧？”
    我發愣，這人當真有顆七竅玲瓏心。忍不住緊握起拳頭，強忍住淚意，“三生……你這般待我，我如何報答。”心中明白，一代名伶豈能輕易收徒，又豈能輕易舉薦一個毫無名氣的人去唱戲。
    “傻瓜，若要報答，便好好開心活著，休要讓我再見你眼中消沉之心。嗬，若是你還不滿意，便好好學唱戲，你唱好了，也就是我教得好了。自然人人讚譽！”
    我張了張口，不知如何答，把懷中的玉佩遞給三生，“這是王爺送給你的玉佩。”
    “俄。”洛三生隨手接過放在台上，我微微一歎，說：“三生，這玉佩你好生收好，最好隨身佩戴，如若不喜，當要去王府唱戲或是王爺來點戲，你便好好將它束在腰帶上。”
    三生蹙起眉頭，“何以要奉承他？他要聽戲，我好好唱便是，這般小心討好之舉我不喜。”
    “三生，這不是討好，不過多束上一枚玉佩，有何不成？再者，這不是討好王爺，而是做給世人看，能讓戲班，甚至讓我不受欺淩。”
    “這豈不是狐假虎威？”
    “王爺既賜玉佩，自然默許了這種的做法。”歎，隻是王爺的意思不是保護戲班，而是說明三生是他的人。
    “唔，子墨這樣說，我便戴上吧！"見他利落束上玉佩，稍微安心之餘亦難過。我終是決定讓他走這條路了，希望王爺的癡心能夠善待他。管事所托之事，不能操之過急。
    洛三生束上之後便高興地拉我衣袖，“這唱曲兒，要學越早越好，現在看天色尚早，我給你講講技巧，唱曲雖隻是用唱功，但神態，手勢也要學個十足……”他邊說邊動作，“所謂神態更重要的是眼神，比如憤怒你便要瞪得極大，在想事便要眼珠滾動……”我百感交集地看著他興奮講學，心知他是真心喜愛唱戲的。雖然依然難過，但忍不住泛起了一絲笑意。風華絕代的洛生啊……迷倒王爺，也幾乎，迷倒了我。極為耀眼得笑顏，極為溫柔的七竅玲瓏心，戲台上的勾魂攝魄，戲台下的隨和親切……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對勁，我怎麼會像王爺一樣喜歡上一個男人？定是現今可親近的人少才生了錯覺。不過要是喜歡上男人，定也喜歡上三生的吧？這一想，就盯著他晃了神。
    洛生敲了敲我的頭，“居然在第一次講學走神！討打，伸出手掌來！”我嚇了一跳，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掌，徐子墨，你果真討打，竟然肖想三生！
    洛三生足了做師傅的癮，打了幾下掌心，笑道，“打幾下這是對小孩子的，要不罰你練習瞪眼看我一炷香？也好過你偷偷看我。”我忍不住臉紅，不曾想到三生也會調笑我。
    跟著三生學了十來日唱戲，他便嗟歎蒼天無眼，竟讓一個未學唱戲的人稍加提點便勝過了他，我暗笑，雖沒學過唱戲，卻時常被李阿姨拉去和些老人院的老人一起唱戲，倒也算是唱了幾年戲吧？徐叔叔還說若不是要你照顧那些孩子也湊足經費讓我去讀下戲劇。想起從前，暗中歎氣。忘了吧。
    這般傷感的眼神落到洛三生眼中，他喟歎一聲，“子墨，我多日想要解開你心結讓你活的自在，多做也徒勞。本不應問你，但……你每當傷感之時總忍不住看著自己的手，我便想你心結與它有關，子墨的手指，是因何斷掉？”
    為什麼？我極力掩飾著自己的不安。“沒什麼，意外而已。”洛生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但也沒有追問，柔和說到，“子墨，今天便帶你去茶館見見沈掌櫃吧。除了月錢，你也可去賺些外快了。”我情緒依舊沒有平複，點了點頭，便跟著他出了門。眼光又忍不住落在自己的左手，那半截的無名指。醜陋的殘缺，雖與其他人相比隻是沒了半截手指，但受到的傷害卻不比其他孩子少。一般夫婦到孤兒院領養孩子都會挑些好看健康的孩子，而貌醜或殘缺的孩子，一般都隻能在孤兒院慢慢長大。明明不曾感受過痛感，那半截手指卻隱隱痛了起來。
    忘了前塵才是對自己好的法子，不是嗎？我抬頭，快走兩步跟上三生。他察覺，莫名牽起了我的衣袖。
    “又發愣，果然是個傻瓜。走吧。”三生頭也不回，依舊牽著我的衣袖。
    “嗯。”走吧……
    注1：三生所唱為京劇白蛇傳選段，你忍心將我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