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銘記你，以愛的名義銘記你；我會忘卻你，以懷念的方式忘卻你。
    ----安涼
    第六章
    我從球場上醒過來的時候，天已擦黑。由於躺在涼的草地上太久，渾身都冰涼酸痛，已經一天沒有吃過東西，卻不覺得餓，隻是胃有輕微的抽痛感。
    我得胃病已經很久，葉江恒是知道的。可我一直抗拒治療，並且變本加厲地虐待自己的胃。深夜胃疼的時候，拿水杯死死抵住痛處，即使痛暈過去，也不肯發出一點聲音讓葉江恒送我去醫院，把醫生開的藥片悉數扔掉，在很寒冷的天氣裏到處買冰的水來喝，或者一連幾天隻抽煙不吃飯。有一次我暈倒在體育課上，被送到醫院去輸液，醫生說我的胃黏膜已有損傷，葉江恒難得露出慈父的一麵喂我喝粥，我不肯張口，並且動作粗魯，把碗奪過來砸在牆上，葉江恒生氣地朝我大吼：
    葉七月你總有一天會死在自己手上。
    我冷笑，不敢相信那是一個父親說出的話。但他說的沒錯，也許有一天我會死在自己手上，真可惜，死亡於我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或許，還是一種解脫。
    我走出球場，路過常去的小店，滿臉皺紋的光頭老板笑著和我打招呼。小店裏混雜著辛辣的煙草味道，麵積雖然不大，但香煙種類齊全，老板熱情地推薦著新到的女士煙，纖細優雅，被華麗的外殼包裹著，散發著誘惑氣息。我仔細地摸過去，還是選了一直沒變過的雲南產的茶花，粗獷的男士煙，某些方麵，男人用的東西更能吸引我，霸道，強勁。而那些女士香煙的外表過於華美，而太完美的東西，握在手心會覺惶恐，我不習慣擁有。有些習慣一旦形成了就不願再改變，就如同思念，也是一種習慣。
    接著臨近的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打藍帶啤酒，坐在附近的台階上一罐罐拉開。有胖胖的渾身堆滿肥肉的男生從身邊走過，小心翼翼地看我。我朝他笑著喊：
    嘿，胖子，坐下陪我聊聊天吧。
    那個男生遲疑地看著我。我拍拍旁邊的空地：
    坐，你看，我又不會吃了你。
    男生慢慢地走過來坐下，心有餘悸的樣子。我覺得他很好笑，想逗他，可不知道要說什麼：
    胖子，我們談談理想吧。
    當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從我嘴裏說出來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很可笑，理想，太遙遠了。之所以為理想，是因為都不能實現吧。
    “哦。”他摸摸自己的大腦袋，“那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沒有理想。”我呷一口啤酒，徹骨的涼。我沒有告訴他，很早之前我的理想是做一名歌手，或者，獨自走天涯，多麼天真和不切實際，是不是？
    “我的理想是開一家全世界最大的超市，可以吃到任何想吃的零食。”他邊說邊嘿嘿傻笑著。
    我噴了一口啤酒，全噴到了他臉上，哈哈笑起來：
    胖子，你可真逗，這身肉沒白長。
    他被我的笑聲大概嚇到了，抹了一把臉，看了看我旁邊一堆空的易拉罐，把我當成了耍酒瘋的瘋子，罵罵咧咧的走開了。
    真無趣，在這個晚上，我突然想捉弄別人，打發無聊的時光。上帝把青春賜予我簡直就是浪費。
    我站起身，做到離網吧不遠的馬路牙子上，網吧巨大的招牌在夜晚顯得格外詭異，我籠罩在一片似有似無的光芒中，用雙臂環住膝蓋，也許這樣，一個人的夜晚就不會太冷，能夠給與我溫暖的，自始至終隻有我自己。
    我做了一個很神經質也很令人匪夷所思的決定，下一個路過我的人，就是我捉弄的對象。我把身上所有的錢，煙和電話全都掏出來，仍在身後的草叢裏，但願不會惹錯人，不然等天亮我會被發現暴屍街頭也說不定。一個男生修長的腿從我麵前經過，我拽住他的褲腳：
    你給我根煙，行嗎？
    我低著頭，癡癡地無聲地笑著，哥們，算你倒黴了。男生蹲下身來，抬起我的下巴，我裝作懵懂地看著他。他的眼睛真好看，我伸出手想觸碰一下，他握住我的手腕：
    未成年失足少女？再說，憑什麼？
    我站起來，把身上所有的口袋翻出來給他看，開始耍無賴：
    你看，我身上一分錢都沒了。
    他扯扯嘴角，掏出煙盒，把煙點找了遞給我：
    未成年小朋友，你喝了不少酒。
    我深吸一口煙，把煙霧噴到他臉上：
    誰說我未成年，我都滄桑了。
    他嗬嗬幹笑兩聲，我拍拍他的臉：
    “謝謝你嘍帥哥，我該回家了。
    我在馬路上搖搖晃晃地走著，真像打醉拳，不可思議的，男生從身後追上來，將外套脫下來緊緊罩在我身上，我掙脫掉，他又重新給我硬披上，他的動作，那麼溫暖，我有些小感動，卻還是嘴硬著：
    要你管閑事。
    他狹長的眉眼透出清冷的光：
    記住，我是齊野，你欠我一個人情。
    他把手指豎起來，做了個耍帥的動作，然後把手插進口袋裏，轉身走掉了。看著他走遠，我反身撲到最近的一棵樹上開始嘔吐，胃裏翻江倒海，像要把整個內髒吐出來。
    即使在這個晚上，我就此消失掉，也不會有人注意吧。有誰會在乎葉七月呢？她隻是個壞孩子，已被上帝剝奪了受寵愛的權利，也許此時，淺薄的上帝正在淺薄的笑，因為葉七月，終於用悲傷和寂寞毫不吝嗇地懲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