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正三刻，婚禮按時開始。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大廳裏，廳上端正坐著白漪然的父母，廳中一片耀得人眼花的大紅，龍鳳雙族在案上滴著血紅的熱蠟，握在袖中的左手被凍到了極致，反而火燒火燎起來，我知道再凍下去這手也就廢了。
    周圍很吵，或者叫熱鬧，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都聚集在廳中兩側，中間讓出一條並不寬敞的通道，是等著沈二用紅綢牽著白漪然走到白家父母前，拜過天地高堂，然後成就一段佳話。
    崔青焉本來一直站在我身邊和人說話，忽然就握住我手腕，我一驚，這才抬起頭來。
    來了。
    鳳冠霞帔、大紅喜服，喜娘攙扶著蓋著紅蓋頭的白漪然，像我兒時參加的喜宴一樣，新娘像個木偶一樣被包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纖手，執著紅綢的這一端。而那端……是一身喜服的沈唯汜。
    身邊人起哄喊著“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之類的詞，連崔青焉也被這熱鬧氣氛感染，握著我的手收緊了，我反握回去，在一片喧嘩中緊緊盯住那個即將做新郎的人。
    修長柔韌的青年身形，沈莊人特有的俊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的臉，水一樣墨黑的眼，因為過早地承當起天下第一莊的主人而有的清冷王者氣度，隻是這樣遠遠看著，我已經不能釋懷。
    什麼郎才女貌，什麼佳偶天成，白家的女人這樣的心機這樣背景，哪來的郎才女貌？連因為愛慕而成婚的前提都沒有，哪來的佳偶天成？
    那個叫沈唯汜的人，他也許在年少時曾對著洛神賦上“淩波微步，羅襪生塵”的形容動過心，也許在這江湖之中，他也有著可以與之成親的人，但是在今天，與他攜手並肩的那個叫沈夫人的人，就已經名分落定，他
    如果，他告訴我一聲，他願意和這個女人結婚，那麼我不會出現在這裏。
    可是事實是，他沒有。
    我想，就算他說了，我也未必真的就能放手。
    我是太貪戀溫情的人，我性格如此自私，品行如此惡劣，我曾經警告過他不要再和我這樣的人有絲毫糾葛，然而言猶在耳，我們就在這邊陲雪鎮上意外相逢，躲都躲不開。
    看著他牽著那個女人一步步走過來，我眼前浮光掠影的都是那些曾經。
    早就知道，沒有人會毫無保留地為你等在那裏，沒有人會像木頭人一樣不知道疼地一直跟在你身後，為你打點一切，隻要遠遠看著你的背影就夠。也曾勸過自己，柳俟那樣的小孩是遲早會離開的，祈睿那樣有野心的人是遲早會決裂的，然而真到了這一刻，我心裏竟會有這樣強烈的破壞欲，想要肆無忌憚地毀掉這一切。
    或許，是因為這個人是唯汜。
    他一直不說，一直安靜，我也就以為，他真的不會放手。
    時至今日，我早已不明白我是為什麼站在這裏，到底是因為對他的責任，愧疚，抑或是對他即將被人搶走這件事的憤怒。
    我無法想象，他會用同樣溫和的語調叫那個女人的名字，我無法想象，他也會為了另一個人穿越大半個國家，拋下江湖拋下沈莊，隻為救那一個人的性命。
    光是想象，我就已經不能忍受。
    是責任也好，是獨占欲也好，我站在了這裏，看著那一雙新人緩緩走來。
    身邊崔青焉在笑著說什麼，我已經完全聽不清了，我可以感受到他愉悅的心情，即使是和白家聯姻，莊主失去了淩波印的沈莊，穩定程度較之從前也會大打折扣，對於崔魏來說，這是一等一的好事。
    “喂，崔青焉。”在司儀喊著“一拜天地”的時候，我忽然這樣叫崔青焉。
    我聲音不大，然而畢竟是隔得近，他又專心在和別人說話，所以嚇了一跳，懵然回頭道：“什麼事！”
    我勾起唇角，連眼裏都幾乎溢出笑意來，就那麼對著他道：“你說，搶親的話，什麼時候比較好啊？”
    他臉上仍然笑著，眼中笑容卻一點點褪去，畢竟是掌權不久的青年，竟然顯出了那麼一絲慌亂來：“你說什麼。”
    話還在說著，他卻已經猝不及防地伸出手來，我也防備著，一閃身便輕巧閃開，齊安躡雲步從人群中遊魚般衝出來，站到空道中的那一瞬，我回頭對著崔青焉，微笑著用嘴型對他說話。
    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是不敢置信。
    因為，我對他說的是：
    “崔青焉，再見。”
    與此同時，司儀高喊“二拜高堂”。
    一片嘩然中，我以不甚優雅的姿態摔出人群，晃了一晃，在滿堂名門望族震驚的目光中一麵整理衣襟，一麵高聲叫道：
    “且慢。”
    到現在為止，好戲才剛剛開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