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卷  第二十三章 原諒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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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著崔青焉的櫻衛被打傷了。
    我想他終於明白,我借他的內力是用來幹嘛的了。
    他一定很後悔,後悔得想殺了我。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很想睡覺,我很冷,整條手臂都不像我的了,如果不是沈二在這裏,我幾乎就要倒下來了。
    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他麵前。要放手就要放得幹脆,父親說過,牽掛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情緒。
    然而眼前一陣陣發暈,連四周的喧嘩聲都仿佛一下子離得遠了,我抬了抬手,想要召喚櫻衛,卻看見眼前一個人影大踏步走過去,隱約聽見女人哀求般尖叫:“你站住!”
    繃緊的身體忽然被溫暖的手臂擁住,有人安撫一樣撫摸我死死繃住的脊背,在我耳邊低聲說:“司鳳,我是唯汜,沒事了……”
    盡管,隻是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腦袋還沒做出反應,身體已經習慣性地鬆懈下來,腰上被人托住,我眼前一黑,終於湮滅了意識。
    再醒來身周一片暖意,隱約是沈莊驛館廂房,湘妃竹插玳瑁屏風,上麵透背雕出淩波微步的洛神,光從那雙善睞明眸中漏出來,照在我手上是燦爛冰冷的一線。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整個左手都好像被溫熱的水包圍著,那暖意從骨子裏透出來,如果不是自己親手做的事,我絕對不會相信這雙手曾毫無遮蔽地碰過相思門的徹骨寒印。
    但是,那方印已經不在了,不是嗎?
    我握了握拳,千年寒玉髓碎屑那滑膩冰冷入骨的觸覺似乎還殘留在指縫間,然而此刻我手中滿滿的,隻有抓不住也趕不走的陽光。
    記得兒時父親教我心術,說:這世上有兩種人,有一種人他為別人做了一切,別人還以為他隻做了幾件小事;有些人隻為別人做了幾件小事,別人卻覺得他為他做了一切。他說司鳳,真正的上位者,要做的是後一種人。這世上人執迷於兵權,卻不知一個小小離間計就能讓兵權脫手,這世上人都以為得到皇權才是最強大的,殊不知史上多少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能決定天下興亡。這世上真正強大的力量,不是權力,而是人心。掌握了一個人的心,他的權力就能為你所用。司鳳你要記住,真正掌握了人心的人,他總是給別人一種弱勢的感覺,我知道你年輕氣盛,喜歡示人以強,但是真正的強者之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我一直不明白,然而一直裝作驕縱幼稚的安司鳳,示人以弱,所以我能鎮守邊疆十年,所以我能看著祈熙死去,看著祈睿落敗,看著江湖事務江湖了,如今西鐸莫離自顧不暇,北鐸炎宸受騙而歸,而我安司鳳,還在這裏。
    自從記事以來,我隻為三個人真正淪落到自顧不暇的境地,第一個是連城,第二個是戚櫻,第三個,就是沈唯汜。
    我很少這麼狼狽,很少,在昏倒前一刻還不清楚自己到底會在哪裏醒來,白漪然恨我入骨,說我欠沈二良多,但我欠的人多了,卻從來不會為那些人淪落到這地步。
    其實這種感覺也不壞,全身脫力,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可以感覺脊背和床上鋪的織錦紫羊羔褥子貼合的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骨頭一樣,連伸個懶腰的力氣也沒有。
    我已經很久沒有虛弱到這種地步。
    大概是習慣了被密不透風地保護著,我年輕的時候其實是很少落入所謂狼狽的境地的,而後來的顛沛流離,又讓我不敢耗盡自己的力氣,在江南的那段日子,真正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從來沒有一個覺睡得安穩,這也讓我從在邊疆時的鋒芒畢露養成了現在凡事留一線的習慣。
    我的對手應該恨死了我的這個習慣……
    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陣,漸漸熱起來,腳上手心裏都是冷汗,我抬起虛軟的腳想踢開被子,卻把一個枕頭碰到了床下,臥房門本是緊閉的,北方房屋都寬闊,中間設了柱子,垂著雨過天青色的帷幔,聽到枕頭落地的動靜,帷幔被人掀起,披著月白狐裘的青年從柱子後繞出來,墨黑發用帶子綁著,隨意垂在腦後,看見我醒了,想要要笑,但終究隻是微微抿唇:“你醒了。”
    就是再累,我也睡不著了,隻能慢慢爬起來,靠在床柱上:“是下午了吧?”
    黃昏和煦的光,在黃斕石的地板上印出一道道橘黃的痕跡,沈二逆著光站在離我不過半丈的地方,身上仍殘留一些婚宴上的酒香,白家排場真大,十八年的女兒紅,又不是自己釀的,千裏迢迢從江南運過來,真是大手筆。
    “那個,沒發生什麼事吧?”
    “沒事,婚宴上的賓客都各自回去了,白家人也願意等我解釋,我讓人送了消息去你驛館,告訴他們你今晚不回去了。”他輕飄飄地說著,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
    “哦,那就好。”
    我局促地玩著自己左手手指,撕著食指的指甲,一個不小心用力過了頭,血緩緩地湧出來,我不動聲色地把手背到身後,在褲子上擦幹淨。
    還是疼。
    這樣尷尬的處境,這樣無話可說的氣氛,是我在捏碎那方梅花印的時候萬萬沒有料到的。
    我向來自認是個敢作敢當的人,但我沒有想到,即使我孤注一擲,即使我驚世駭俗地在婚宴上綁走新郎,我和唯汜還是回不到以前了。
    我們並不疏遠,甚至現在如果他有危險,我會傾盡全力,我相信他對我也是一樣,可是現在我們沒有話說了,太多東西橫在我們之間,陰謀,利用,洛神髓,那場失敗的婚禮,我們每一次開口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最後,還是他先走過來,淡淡地說:“先躺下吧,你體內寒氣還沒有完全散盡。”
    我茫然地看著他,任他把我按倒,彎下腰來拉過被子替我蓋上,他彎腰的時候發尾在我臉上掃過,癢中帶著讓皮膚都顫栗的激動,我鼻子一酸,趕緊用手臂按住眼睛。
    他俯身下來看:“怎麼了……”
    “沒什麼,頭發掃到眼睛了。”我不動聲色地推開他手,說話間已經恢複正常。
    他“哦”了一聲,卻沒有走開,而是搬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我移開手臂,轉身側向床裏側,我身體還虛弱得很,沒精力和這小子玩“你原不原諒我”的戲碼。
    然而,他卻沒有要放過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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