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卷 第二十一章 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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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吉日,沈莊莊主沈唯汜與白家小姐白漪然大婚。
南邊的規矩不比北邊,北邊的婚書多在文定時就送到女家,同時送來的還有男家來“相看”的小姑或者已出嫁的女子——其實早在定親之前男家就會派出有經驗的老婆子來“相看”女方,江湖人士規矩倒沒那麼嚴謹,因為江湖大家的女兒和兒子的教導並無不同,武林大會之類的場合也會拋頭露麵,所以不需要“相看”,不過白漪然那個女人習慣裝腔作勢,也說不定。
早在那年沈約上門的時候,我就知道,南邊的規矩,大婚的日子都是由男方定的,等定了日子,男方會把婚書送到女方家,也是迎娶女方過門的信號,為了籌備盛大婚宴,一般送婚書的日子和大婚的日子相隔有一段距離,像唯汜這樣在下婚書的第二天就大婚的人幾乎沒有,白家雖然豪富,這樣大的場麵籌備起來也太倉促,大處還看不出什麼,小處卻有太多空子可鑽,比如說請柬隻給了各大家族的族長,關於來賓人數並沒有準確名單,所以我輕而易舉就跟在崔青焉後麵混了進來。
北邊的婚宴在白家的“白園”中舉辦,精致得近乎奢華的庭院一派喜氣洋洋,連廊下種的白梅花都掛著紅綢,雖然還有半個時辰才開宴,然而作為林城和白家關係最好的大族族長,崔青焉和我其實已經算是遲到了,崔魏來的人多,被安排在一間寬大的會客廳裏,女眷在暖閣裏閑聊,男人在房裏淺酌寒暄,魏青笙那個傻子和慕容青烽坐在一起,兩個人都沒說話,然而也都沒看見我,我無聊得很,懶得走過去打招呼,找個位置坐著四處打量。
果真是講究的大家族,這樣的匆忙的婚宴上,房間四角卻都擺著一樣大小的白水仙,想必采購起來也不輕鬆,嫌那花素淨,用紅紙剪了紙花套在花杆上,又是一項大工程。
過不多久,崔青焉和主人家打了招呼回來,外麵有人叫開幾桌抹牌九,會客廳裏的人都紛紛往外走,崔青焉就在這一片混亂中噙著笑低聲問我:“你不是真來砸場子的吧?”
我抬頭看他,現在已經差不多是我們兩個人,他還是一臉無懈可擊的浪蕩子笑容,像麵具一樣把我隔絕在外。
“哪能啊,”我痞痞地答他:“要砸場子也要本錢啊,你看我這小身板行嗎?”
“那你讓我輸了真氣給你?”他眼中光華暗蘊——白家和沈莊聯姻,往近裏看是削弱了他和白家的聯係,往遠裏看其實是利於崔魏借機往南方擴張的,畢竟,北方有底蘊的老家族太多,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沈莊想在北方分一杯羹很難,而崔魏進駐南方的壓力則小得多。沈白聯姻,說白了不過一樁婚事,白家立足點始終在北方,白漪然也不是什麼柔順無能的人,自然不會為了沈莊和崔魏鬧翻,怎麼看他都不會讓我砸了這個婚宴。
“我出現在這裏本來就是砸場子了,”我麵色淡淡地道:“至少那個女人心裏不會舒服。放心,我要你的真氣隻不過防備著她對我下手而已,其他無所謂,沈二和我相識一場,他的婚宴我總要參加的。”
崔青焉靜靜地看著我,然後下決定般說道:“好,我就信你這一回。”
我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就聽見門口傳來某個目前算得上我最熟悉的女子的聲音。
“怎麼,崔門主和司鳳公子來了都不招呼一聲麼?真是讓漪然覺得失禮呢。”一身紅衣的白漪然,出現在女眷呆著的暖閣的門口。
我說的沒錯,這個女人的聲音我已經熟悉到想吐,至少她那一句“謝謝成全”讓我刻骨銘心。
我回轉身來,毫不猶豫地回諷道:“怎麼,大婚之日出現在男客麵前就不失禮了,是腦子進了泥巴還是因為你家舅爺不在?”
崔青焉微微一笑,知禮地退出了這房間。我身上真氣至少可以讓我有呼救之力,白漪然武功雖然高,也不會想要在大婚當天留下一個悍婦的名聲。
那穿著一身紅衣的女人,五官如畫,一雙眼睛裏滿是勝者所有的驕傲,淩然在我之上。
“想知道我為什麼我在大婚當天出來拋頭露麵嗎?”那女人挑著眉在我耳邊道:“因為我一定要看看,那個叫安司鳳的失敗者,他在今天又是怎樣一副麵目出現在我麵前,這是重要性僅次於我嫁給唯汜的事。”柳眉輕挑,被胭脂塗得通紅的菱唇角扯出一絲刻薄笑容:“很高興你來了,也很榮幸欣賞到你的狼狽,安司鳳!”
我握緊拳,掌心的洛神髓讓我如芒在背,而真正的疼痛,卻鬱結在左胸口,疼得讓人不能釋懷。
“是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蒼白無力地反駁:“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是真正的贏家。”
“嗬嗬,你是這樣認為的嗎?”她唇角浮起殘忍笑意:“可是你沒有收到請柬吧?唯汜現在討厭你討厭得要死呢?你一定很不習慣吧,畢竟他對你好了那麼久,你也一直束縛了他那麼久。你不是神,你不能總是贏的,安司鳳,你總要摔個跟頭,慘痛地輸上一回。”
我咬緊唇,覺察到血腥味又神經質地鬆開:“請柬,是婚禮開始得太倉促吧,你隻夠這樣火急火燎的成婚吧,心虛的女人!你知道他明明……”
“你難道不知道大婚的日子是我定的嗎?”這女人開心地笑起來,一雙眼睛因為喜悅的光彩而勾魂奪魄:“你大概沒看過我的婚書吧,日期是空白的,唯汜讓我自己寫日期,你被他這樣地縱容過嗎?你和他的事都過去了,我才不是那些愚蠢自大的人,我不會留給你哪怕一天時間,夜長夢多,我的大婚就在今天,你要說什麼呢?他不愛我嗎?沒關係的,我們有整個下半生的時間,我隻不過比你晚了一步,可是我有四五十年的時間追上你。你已經是個失敗者了,安司鳳。你相信嗎?隻要一個月的時間,隻要從這裏到沈莊的路上一個月的時間,我會讓唯汜喜歡上我的,我會在沈莊得到一個盛大的婚宴,你去過麟雪水榭吧,安司鳳,我會在麟雪水榭舉行我真正的婚宴,我會用它抹去這個倉促的婚宴,就像用自己抹去你在唯汜身邊留下的所有痕跡,他會忘了你的,我們都還年輕,你不過是他回憶裏一個模糊的影子,而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才是唯汜的妻子!”
有那麼一瞬間,我不知道我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裏,接受這些如同暴風驟雨般傾瀉在我身上的侮辱,然而我並沒有離開,我掌心的洛神髓始終提醒著我,我為了誰而來。
我最在乎的,不是這個女人,不是我輸了的事實,不是這些侮辱這些示威的話語,我在乎的,始終是那個叫唯汜的人,我不想讓他被一個聯姻的女子綁住一生,我不想成為他記憶裏一個模糊的影子,我是安司鳳,我們有著那樣從容的初見,為什麼要這樣狼狽地收梢?
我們曾經險些一起屍沉易水,現在我們都活著,為什麼中間反而隔了一個女人。
還是他根本不喜歡的女人。
我握著洛神髓,寒著臉往外廳走。
白漪然靠在暖閣的槅門上,然而她的聲音刻薄地追了出來。
她說:“安司鳳,你能做什麼呢?你在他身上劃了一道不能愈合的傷口,就別想用任何東西來挽回。”
是啊,我在他身上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我又為什麼要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