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經是淩晨，崔魏別院的槅窗打開一扇，窗沿上散落著一些殘雪，有鳥雀在雪上亂跳，朝屋裏探頭探腦。
    我在黑貂披風和厚被子的包裹中醒來，一身骨骼都好像重生般蘇醒過來，隻是左手還因為握著殘留的寒意而握緊成拳，我翻個身，臉頰觸到一片冰涼，原來是那個寒玉瓶。其實仔細看看的話，洛神髓其實是當得起和碧朱天香草齊名的——白蒙蒙的寒玉瓶裏，一團氤氳的半液體像洛神宓妃柔軟的裙裾般，不斷變幻著形狀，行雲布雨，變幻萬千，也當得起洛神這名字了。
    我興致一起來，索性把洛神髓擺在正對著陽光的枕頭上，趴在床上仔細看它的變化，一時間看得入神，竟然也忘了起床。
    “怎麼？在鑒別我是不是偷換了洛神髓？”帶著三分認真七分戲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崔青焉似乎心情不錯，即使端著本該由丫頭端進來的水盆也是一臉愉悅。
    我嗬嗬笑，還來不及給他介紹洛神髓的神奇之處，就被他一把拉起來，絞得半幹的手巾在臉上胡亂擦一下，雖然還是很粗魯，但比上次要擦下一層皮來的架勢好多了。
    “這麼用力幹什麼，臉都擦皺了，”我好不容易從手巾下掙紮出來，在臉上一抹，頓時萬分憤怒地把手掌攤到他麵前：“喏，睫毛都掉光了。”
    他一臉漠然：“你一個男人，要什麼睫毛。”
    “男人就不需要睫毛了，那男人長睫毛幹什麼！”我幾乎跳起來和他爭辯：“沒了睫毛眼睛會瞎的！”
    “那你瞎一個給我看看。”他脫口而出。看我臉色不對，語氣頓時悄無聲息地軟了幾分：“你怎麼了？”
    我別開臉，習慣性地揉揉眼睛，他被我這動作驚到，以為我在哭，連連追問：“怎麼了，你不是要哭吧，你這麼大的人了，不就幾根睫毛，賠你好了。”
    青年光潔英俊的麵孔遞到我麵前，狹長眼閉著，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邊緣排成月牙形的一排，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我屏著氣，探究般湊近那臉，抬起手來，大概是真以為我要揪他睫毛，勇敢的青年眼瞼翕動，略有點緊張。
    我邪惡笑著，一把揪住那光潔的臉頰，年輕人的皮膚像白樺光滑的皮，可以感受到樹幹裏生命的脈動。
    “你幹什麼！”他大叫起來，偏頭掙開，幾乎要揚起拳頭打我。
    我撇撇嘴，垂下眼睛裝無辜裝可憐：“揪下臉罷了，又沒非禮你，叫這麼大聲……”
    他氣得懶得和我說話，蒙頭扔下幾件袍子，冷著臉站在床邊等我穿上。
    我慢吞吞從被子裏爬起來，慢吞吞觀察裹在自己身上的黑貂皮的披風，最後慢吞吞得出結論：“這件不是我的，我的大一點。”
    他大概是不想蒙上趁人睡覺偷換披風的罪名，沒點好氣的解釋：“你的那件沾了雪水，我扔給丫鬟去弄幹淨了，昨晚你一直在踢被子，就給你裹上我的了。”
    我“哦”了一聲下，又問：“那我衣服是你幫忙脫的了？”
    他冷哼一聲，一副做了好事不屑於留名的姿態。
    我坐在床邊，慢吞吞地套靴子，一邊套一邊小聲抱怨：“不經人同意就脫人衣服，沒禮貌喲……”
    “你說什麼！”他沒聽太清楚，但知道不是什麼好話，瞪著眼睛看我。
    我垂著頭繼續嘟囔：“小氣鬼，幼稚得很，掐一下就跟什麼似的，昨天脫我衣服肯定也掐了我，還看光了……”
    周圍氣氛頓時肅殺起來，崔青焉一臉陰沉地看著我，拳頭漸漸握緊。
    我毫無知覺般接著抱怨：“看光就算了，說不定還摸了我……”
    隻聽見一陣拳頭握得脆響的聲音，他渾身縈繞著殺氣一步跨到我麵前，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不揚起拳頭，然後一把抓過旁邊的衣服，摁在我身上亂套，我想他其實真正想做的不是給我身上穿上一層衣服，而是從我身上扒下一層皮。
    我被他身上殺氣震懾住，乖乖任他處置，隻聽見他咬著牙罵我：“安司鳳，你去了那層招惹人喜歡你的麵具就是一個流氓！”
    我“呃”了一聲，不甘受辱地反擊：“你去了那層紈絝子弟的麵具還是個脾氣暴躁的小鬼呢，真虧你怎麼裝得出來！”
    大概是見識到我的嘴皮子功夫，他不再和我說話，隻套好衣服就拉著我出門，把我推到他前麵：“帶路。”
    “去哪裏？”
    “砸場子！”他怒吼道，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出來門的時候，我們已經被一個挑著麻花擔子的老漢兩個出門買菜的丫鬟和四個守門的家丁圍觀，他扶額，袖子再放下來頓時變了一張臉，帶著笑意咬牙低聲在我耳邊恨恨道：“我昨晚怎麼會答應陪你這流氓去危害人間，”痛苦地呻吟一聲，又扶住額頭：“天，我一定喝了很多酒。”
    “哪有，你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斬釘截鐵地說道，然後在他殺人的目光中弱弱地試圖改口：“酒…呃…酒不迷人人自迷，不是……酒壯熊人膽？”
    他徹底放棄和我用語言交流，刀子般目光往巷口一指。
    我乖乖帶路，一麵走一麵碎碎念叨：“其實你要知道，我今天可不是去危害人家，我是去英雄救美的，英雄救美你懂不？戲本裏都是這樣演的，不過你們這邊看的不是南戲吧？白狐記你看過沒有？石榴記呢？小孩子小時候都應該看戲的對吧…喂，別走這麼快，你怎麼不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