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卷 第十五章誰家祈痕,誰家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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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驛館的時候,已經是午後。
戚櫻坐在窗前看櫻衛的密報,北方的早春,陽光燦爛卻沒有一絲暖意,他膝上蓋著紫羊羔的披風,側麵在陽光下是冷而豔的一線,微抿著唇,他的唇顏色淡到極致,幾乎要和蒼白的臉分不出界限來。
我怔怔地看著戚櫻,不知道為什麼,原來到了這種地步,眼淚是輕易掉不下來的,可能是因為正在努力的緣故,也不覺得累,再或者我做事的方式從來都不是靠自己,我總是用別人的力量替自己做事,唐伯父的楓辰緋,崔青焉的碧朱天香草……我一次次做到極限,別人卻看不出來,自己也不覺得。
大概我和世上的人都一樣以為,利用別人是很簡單的事。
世人是因為無知,我是因為已經熟稔。
我最艱難的時候,不是和別人一樣用盡自己的力量而後倒在對手腳下,而是去狼狽求助於不該求助的人,我所接受的來自父親的教育,是人情往來,有往才有來,父親說,人心就像在一汪泉,每次隻能取那麼多,有的人是深泉,有的人是淺泉,但是不論是什麼泉,都有一個量,如果超過了那個量,泉水就會枯竭。
我那時候年輕,不懂這殘忍論調,後來父親走了,我漸漸被評為善於利用人心的靈狐安司鳳,漸漸就沉溺其中,並且習慣於被人驕縱,也習慣被得不到那些人驕縱的人嫉妒痛罵,那年文謙替我擒來西鐸三皇子,那個叫玄顓的青年被五花大綁,仍然在我馬前大罵,說我隻是運氣好才有高手相助,我在心底冷笑,他可知道已經“運氣好”了太多年。
再過了很久,我才知道,原來人心真的是會枯竭的。
我的文謙,一直堅持的,不論什麼時候都擋在我麵前的文謙,他也會有一天,會離我而去。因為我把他卷進生死局中,我不知道原來他已經不能在這樣險惡環境下安然無恙,他已經不是那個無堅不摧的蘇璧,世事的變故已經讓他耗盡心力,可是我不知道,我抓著他不放手,最後他死在我麵前。
而這一次,我在自己知曉的情況下,對唯汜要求了他給不起的東西。
然而他還是會給我的。
然而以後,我們要以怎樣的麵目相見?
“怎麼還不進來,外麵那麼冷,小心凍壞了。”像早就覺察到我的存在般,戚櫻目光仍然停留在密報上,但那溫柔的眼神卻絕不是給那份密報的。
我踢掉在沈二那換來的棠木屐,啪嗒啪嗒地跑過去,從背後摟住戚櫻,他安靜地任我摟著,過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吻住我的唇。
我這樣靜靜抱著他,時間的流逝仿佛停止了,他身上有著清髓散的冷香,發絲冷而且滑,像鴉羽一般的黑,我閉上眼睛,想要就這樣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記不清什麼時候被他抱著坐上書桌,記不得什麼時候,他攬上我腰肢,我隻記得在他吻上我的那瞬間,我輕聲問他,我說:“戚櫻,你不會喜歡女人的,是吧?”
我眼睛緊緊盯住他微張的蒼白唇瓣,像看著一瓣脆弱蓮花,似乎那麼容易毀滅,卻隻有它能救我出苦海。
戚櫻玄黑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然後搖了搖頭。
像是接受到微笑的訊號般,我跳進他懷裏,唇角忍不住上揚。
戚櫻撫摸著我脊背,像在安撫炸毛的貓,就在我以為這話題已經告一段落的時候,他忽然淡淡說:“其實我小時候,可能對一個人動過心。”
我瞪大眼睛,幾乎是立刻就從他懷裏跳了出來,威脅意味十足地卡住他脖子:“什麼時候的事!”
他卻好像是沉溺在回憶中般,過了一會,才好整以暇地彎著唇角笑道:“也不是那麼回事,隻是那時候還不懂事,單純地覺得好看。”
“少來,說名字!我要查那人祖宗十八代,說不定也是個在泥巴裏打過滾的主!”我抓著他肩膀瘋狂地搖,恨不能在他那可惡笑臉上狠狠抓上幾下,這混蛋,讓他看上別人!
他越發笑得開心:“你真要聽?”
我瞪大眼睛:“廢話!”
“展紅綾…”
這三個字一出口,我當即抓狂。
“混蛋,展紅綾,又是展紅綾,你們這些混賬,除了展紅綾還能不能看上別人!”我氣得跳下桌子,在地上團團打轉,恨不能抓著戚櫻咬上幾口,但是畢竟緊接著的那句“她有哪裏好!”太沒有底氣,實在是說不出口。
戚櫻無奈笑著,抓著我雙手手腕,一邊教訓著“不要咬手指。”一邊查看我手指尖,我這才發現原來我一緊張又把手指放到嘴裏咬了。這是我從小就養成的習慣,後來到了邊疆之後被戚櫻管著才改了過來,有時候情緒混亂了也會犯上一犯。
“多大的人了,還聽風就是雨的。”戚櫻一麵皺著眉一麵替我按揉著被咬青的指尖,我疼得收手,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怎麼,剛才咬的時候不知道疼?”
“管我幹嘛,去深山老林裏找展紅綾去啊……”我撇一撇嘴,懶得理他。
他笑得無奈,擁著我腰肢,抱我坐上書桌,抓住我一雙手腕,玄黑眼睛靜靜地看著我:“你什麼時候能聽我把話說完?”
我輕哼一聲,拒絕說話。
戚櫻不以為忤,清冷的聲音帶上幾分暖意,為我緩緩道來:
“其實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那時練了一點武藝,也漸漸懂事了,身邊跟著我的隻有幾個櫻公主的幾個忍者,我從記事開始他們都叫我櫻大人,連我教我劍術啟蒙的忍者也這樣叫我,我那時候在大陸上遊蕩,從來沒見過一個同齡的孩子是像我一樣的,也沒有見過哪個孩子,”戚櫻垂下睫毛,眼神似乎暗沉了一點,然而很快他又接著說:“沒有哪個孩子,是沒有父母的。”
我絞在一起的手指忘了較勁,瞪大眼睛看著他。
戚櫻輕咳了一聲,似乎對於自己那時的想法自嘲般一笑,說道:“其實現在想想,有沒有父母,對我來說,根本也不重要。”
我抿著唇,輕輕抽出手來——我知道戚櫻並沒有他講的那麼無所謂,至少,在講述這段事的時候,他甚至忘了繼續抓著我的手。
就在我想要抬起手按上他肩膀的時候,他像要擺脫那段記憶般搖了搖頭,以局外人般的於是淡淡語氣說道:“那時候還是太小了,幼稚得很,看見別的孩子有,自己也想要,整天纏著那些忍者問我父母在哪裏,那些忍者對我既敬且畏,就告訴我我父母都死了,想必他們也很恨明帝,所以天天咒他死。不過櫻公主那時候確實是死了。我不死心,問他們我父母是長成什麼樣子的。他們告訴我我的母親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我那時也喜歡聽江湖消息,有次聽到人說天下第一美人要在天香樓跳舞,就跑去看了,去得晚,沒找到位置,擠在二樓看了一晚,不過是個曼妙的影子,但那時候年紀小,覺得那就是自己母親的影子,大概是覺得人死了,有個影子也算個念想。後來去了無塵穀,練功練得勤了,就漸漸忘了。”
他像是在轉述別人的故事般,一句句說著“大概是年紀小”“畢竟是年紀小”,把那本該正常的願望的歸咎於孩童的軟弱,他劈頭就說是因為別人要的所以自己也想要,卻沒有說,其實父母的存在,本就是他應該有的,本來就不需要羨慕,不該是奢求,不該失去,不該求而不得。
我的戚櫻,他本該生在宮中,長在宮中,有美貌母妃,有英偉父皇,他本該長成驕縱幸福的樣子,像祈熙,像熒皇子,像北祈所有幸福而愚蠢的皇子那樣。
然而我的戚櫻,他少年顛沛流離,他沒有父母陪伴,隻有幾個叫他“櫻大人”的冷酷忍者,他沒有“母妃”沒有“父皇”,隻有疏離的“櫻公主”和“明帝”,他像是一個冷漠的局外人,我曾經以為他這樣的姿態是為了防止自己受傷,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是因為傷得太多,早就明白怎樣的距離才能始終置身事外。
然而這樣一個戚櫻,他為了我走進局中來。
我仍然記得他陪著我在格桑花叢中安靜睡著,眼角彎彎如同月牙;我仍然記得他抱著渾身浴血的我從北鐸箭陣中跑回來,渾身縈繞修羅般恐怖殺氣;我仍然記得他在黑暗中親吻我唇角,眼神哀傷得讓人心悸,我仍然記得那時悲傷語氣,他問我“司鳳,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地步?”我仍然記得他在我麵前的情緒波動,我熱衷於看著他為我的事而卸下冷若冰霜的麵具,我一點點把他拉進局中來。
我曾經以為,所謂的“當局者迷,動情者輸”的定律不過是弱者的借口,可是我不知道,原來當我們陷進局中時,也未必比別人來得輕鬆。
我的戚櫻,如果沒有我,他不會拖到現在才開始解決身上血脈之毒,如果沒有我,他不會招惹上北靜那樣的恐怖對手,如果沒有我,他現在應該仍然是在大陸上遊蕩的戚七皇子,如果沒有我,他應當仍然是江湖上讓人聞之色變的傳奇,他能夠看著別人的喜怒哀樂,卻始終置身事外。
然而我的戚櫻,他太了解我。
當我發著抖抱住他脊背,當我自責得想要把嘴唇咬出血來,當我虛弱地栽在他肩膀上,一遍一遍說著“對不起,對不起……”他卻攬住不曾我肩膀,在我耳邊告訴我。
他說:“司鳳,你該知道,祈痕不悔。”
他眼瞳墨黑,目光堅定,冷豔麵孔上是我從不曾見過的堅決,他這樣看著我的時候,仿佛整個世界的風雨都消弭於無形。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因為痛苦而發著抖,卻絲毫不比他少一分決絕。
我說:“那麼連城,也絕不後悔。”
唇迅速被封住,被瘋狂啃咬著,被抱著放在床上的時候,我看著床頂流蘇,腦中忽然顯出連城那雙琥珀色眼睛,我想起連城和祈痕那短短十年,我不由得殘忍地想,我和戚櫻比他們已經幸運太多,我不由得想,也許我和戚櫻此刻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從那血脈之毒的手中,從命運的手中偷來的。
而這偷來的時光,讓人無可救藥地心酸,也讓人無可救藥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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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承認,我不小心萌了連城和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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