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卷 第十六章洛神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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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記得那年在蜀道,沈約在棧道下布下絕毒,我靠著山壁,退無可退,前路上的吊橋搖搖晃晃,橋下是瀾滄江滔滔江水,落下的朽木橋板沾到水麵就被暗流卷得粉碎,我仍然記得我踩在橋板上那瞬間的感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自己好像成了無依無靠的一縷孤魂,隻要一陣狂風,就能把我卷到江水下,屍骨無存。
現在我的戚櫻,也和我走到了這地步。
我們都已經沒有退路。
然而正是沒了退路,我們才愛得這麼肆無忌憚,愛得無法無天,我不介意拉著這世界跟我一起陪葬,我安司鳳本就不是良善之輩,不怕來世報應,隻求今生圓滿。
暮色到來時,我正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見戚櫻似乎在見了什麼人,說了幾句話之後,他就起身披了衣服,他本就是穿著內袍睡的,我懵懵懂懂地嘟囔了幾句,他在我額上安撫般一吻,像是說了句“繼續睡吧”,然後我好像被他抱了起來。
最後記得的片段,是戚櫻輕聲交代:“我出趟門,大後天就回來。”
醒來時天已大亮,滿室燦爛寒冷的陽光,我睡在暖閣的熏籠上,腳上密密的都是汗,骨子裏卻透出股寒意來,陽光從窗格裏透進來,在我手掌上劃出一道亮痕,我徒勞地握了握拳,抓了一手空。
我把手放進暖和的被窩裏,冰冷的手一點點被捂熱,好像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的,倒像是從外麵撿來的什麼東西。我冬天睡覺老是喜歡把手伸到被子外麵,所以戚櫻睡覺時總是要抓著我的手。
我繼續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會兒,這才明白過來:戚櫻出門去了,要後天才回來。
本來是準備自暴自棄睡過這一天的,可是還沒過午眼睛就疼起來,幹得不行,我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爬起來穿衣服,冬天的衣服累贅得很,我總是恨不能把自己裹成個球。
……
走到沈莊驛館時,竟然正趕上他們擺飯的時候,倒顯得我是特地來蹭飯的,偏偏沈莊的仆人還沒上台階就大喊“司鳳公子到訪”,我想等會進去都不行了。
沈二沒有迎出來,我隻好進去,進了耳房,繞過畫著四美的玉石屏風,沈二倒是不喜歡光線昏暗,窗上用的都是比手指厚的水晶窗格,窗下擺著一盤水仙,倒是雅淨得很。他就坐在窗前摹著王羲之的帖,看見我進來,他先是抬頭看了一眼,這才放下筆。
“怎麼這麼晚才過來,吃過飯了沒?”他神色淡然地問。
“戚櫻昨晚出去了,我就多睡了一下,反正也沒人管我。”我也不多客套,在桌邊坐下來,握著玉石調羹喝銀耳蓮子湯。
桌上擺的菜都用瓷盅蓋著,沈二像伺候的小廝般,一個個給我揭開,他雖然比我年輕十歲多,照顧起我來卻得心應手,可能是當家當得早,一副老成相。
冬菇燉雞,奶白的魚湯上浮著切成絲的香菜,沈二用湯勺給我撇了出來,剩下的幾個熱菜都偏素,我拿調羹喝魚湯,看他一臉淡然不由得咬著調羹笑:“吃得這麼素,不是要出家吧?”
他略挑了挑眉,對我的調笑不置可否,過了不久,小廝撤了素菜,擺上冬筍炒的獐子肉,紅燒的鹿肉,黃酒燴的鹿肝,其中一道海鮮丸湯尤其難得,一個個指頭大小的海鮮丸,細嚐起來有海蝦、有墨魚,有切片的石斑魚,盤底還帶著嫩滑的海帶芽。我霸著那碗湯不放手,沈二心情似乎不太好,卻耐心地給我盛著湯,不讓我袖口有機會拖到桌上。
一頓飯下來,我吃到十分飽,撐得倒在榻上哼哼,連連叫沈二:“唯汜,過來摸我肚子,不摸沒機會了,馬上要撐爆了。”
他卻始終興致不高,和我說了幾句話就又低下頭去摹那帖子去了,我無聊至極,借著消食的機會在他屋子裏打著轉,一會摸摸牆上掛的秋獵圖,一會兒揭開熏爐看看,沈二隻專心寫字不理我,我實在無聊,忍無可忍趴到他麵前,一臉肅穆地看著他。
他被我盯了半刻鍾,終於覺察到異常般抬起頭來:“司鳳,你幹什麼?”
我一臉嚴肅:“唯汜,你可知道你錯在哪裏?”
他冷著臉看我,一點沒有搭理我的意思。
我和他認識這麼久,從來沒有見他在我麵前擺出這副漠然的樣子,即使是在江南的時候,他好像也對我有著永無止境的容忍,我一直以為,我們相處的模式是獨一無二的,我甚至以為,我們對於彼此都是比知己還要獨特的存在,就像他永遠不會為一個人半跪下去脫下鞋襪,就像我永遠不會因為夢見一個人的眼睛而在戚櫻陪在我身邊的情況下哭得醒過來。
我並不是脆弱的人,如果這樣冷臉對待我的人是柳俟、是祈睿、甚至是文謙,我都不會這樣惶急而自欺欺人地想要挽回這一切,我也不會因為一個人冷冷的眼神而忘記我籠絡人心的小伎倆,坐在鋪了溫暖貂皮的榻上,卻如同掉進冰窟般寒冷。
沈二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像是在看一個獨自表演的小醜般,然後他像是看破了什麼般,既像嘲諷又像自嘲地淡淡一笑。
他說:“司鳳,你是為了洛神髓來的吧?”
他的目光澄澈如水,一粼粼的水光,像是水中鋒利的冰棱,把我僅存的儀態割得體無完膚。
那一瞬間,我以為我是被冰刀穿透了身體的昆蟲,被死死釘在牆壁上,再怎麼狼狽掙紮,也回不到之間的地方。
我張了張唇,想要說點什麼,嗓中卻疼得像要被撕裂般,我隻能定定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我眼中一定是哀求的神色。
我很怕他,我安司鳳不怕所有人,然而這一刻,我怕他。
他又勾起唇角,像是在那白皙臉上出現了一道裂痕,很快又被那冰的麵具消弭於無形。
一封信箋被遞到我麵前,沈二像是握著致命的刀刃卻不自知般淡然說道:“帶著這封信去找漪然,安司鳳,你去拿你的洛神髓吧。”
我緊緊盯住那薄薄的一封信,像是瞪著一把刀,我知道如果我接過它就會被割斷手指,同時割斷的還有我和沈二僅存不多的溫情,然而我沒有選擇。
我沒有選擇。
我愛的人就要死了,我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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