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華卷 第五十一章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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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隻知道我好像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噩夢中,在那夢中,有人抱著自己死去的愛人失魂落魄,周圍蒼茫浩渺都是冰冷入骨的虛空,他無所依靠,無處可逃……
直到繃緊的身體再也受不了地顫抖,直到我朝後倒去的身體被某雙熟悉的手輕輕攙住,我才從那個噩夢中蘇醒過來,抱著身後的戚櫻,泣不成聲。
他也許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隻是輕輕地回抱住我,他是這樣的鎮定自若,仿佛哪怕就算這天地都在瞬間崩塌,他也會在我身邊這樣安靜地陪著我。
可是我知道,我知道,這世界不會摧毀,這天地不會崩塌,可是我的戚櫻,他已經不能陪在我身邊。
我想了很久,我想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換來這樣決絕的結果?
可是今天我才知道,不是這樣的。
錦時沒有做錯什麼,他待人至誠,對南門瑾用情至深,對我秉承信義。
南門瑾也沒有做錯什麼,他為求生偽裝體弱,韜光養晦,為保護錦時對他下藥,為償還欠北靜的人情,他對我圍追堵截。
錦時他沒錯,可是他死在這裏。南門瑾也沒錯,可是他現在抱著錦時的屍體失魂落魄,他們都沒錯,可是上天給了他們這樣一個結局。
年少時我讀任恒之,他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若是天定,那我就破了這個天!我曾以為我也可以做到,可是沒有,我深陷這命運的樊籠之中,無力破天。
當年我少年意氣,對父親複述任恒之,溫文爾雅的安左相他對我微微一笑,他對我說:“司鳳,我這一生已經到了盡頭,這種孤獨潦倒,是我咎由自取。我沒什麼話可以教你,隻是,我不要求你官拜將相,也不要求你名垂青史,我隻希望你不要落得我這個下場,就算有一天你重蹈我複轍,我要你記住,你是我齊安王府的後裔,你要驕傲,這世上沒人能看你的笑話,沒人能可憐你,司鳳,要是真到了那一天,你絕不能比我狼狽。”
我那是太過年輕,不懂父親話中悲涼,卻也被他決絕語氣嚇到,總以為他是生了重病,找祖母複述這段話,可是祖母卻並不訝異,隻是淡淡地吩咐我不要對外人說起。
三年之後,父親死去,遺令相思門封鎖自己死去消息,他死時正是深秋,滿京楓葉一夜紅成殘血,京中百姓慟哭三日,我當時不在京中,回京已經是三月之後,那年京都下起百年一見的大雪,某天深夜,父親死後一直空著的葵院忽然傳來琴聲,連城聽得住了,我獨自一人追了出去,看見那傳言中不染凡塵的謫仙才子沈麟寒,像最軟弱的凡夫俗子一樣哭倒在雪中。
那年的我已經遇見戚櫻,也終於能明白沈麟寒當年在金鑾殿上那句“我喜歡一個人,我在等他長大”中蘊藏著怎樣的期望和心酸。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被他逼出京都,他被他隔絕在外,到最後他死了,他卻連最後一麵也見不到。
看著二十年後在雪中獨自遠行的沈麟寒,想起世人流傳的當年他在金鑾殿上的話,言猶在耳,更覺世事變遷,不堪回首。
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父親當年的話不過是杞人憂天,今天才知道,原來我是做不到的。
我沒有父親那樣的決絕,可以至死不相見。我也沒有他那樣的驕傲,能夠在最後的時刻都不讓人看自己的狼狽樣子。
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維持我端正的姿態,光是想著他可能有一天會死在我麵前,光是不讓自己因為這樣的未來而崩潰,就已經耗盡我所有力氣。
我已經,不能,也不想,再去做那個無知無畏的安司鳳,我不能再躲在他的身後,我不能再騙自己說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愛的人,他就要死了。
我不能做像錦時一樣溫和,我也不能像南門瑾一樣驕傲,我愛的人就要死了,如果我不能阻止這一切,我隻能讓我眼前看著的一切應在我們的身上。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讓我掙紮著始終站在這裏,我聞見戚櫻身上淡到極致的冷香,我知道那是什麼。
眼前還是一樣蒼茫的海,鹹澀的風,桐油漆得發亮的甲板上,南門瑾像一隻折了翼的青鳥,哀哀地抱著錦時的屍體坐在那裏。
單薄的少年的軀體,因為寒冷的海風而不受主人控製地顫抖著,他是這樣的脆弱,仿佛一碰他就會碎掉,可是他又是這樣的堅決,仿佛他懷裏抱著的那漸漸冰冷下去的屍體,就是整個世界。
上去勸慰的王府侍衛,被他逼退,似乎所有敢於侵犯那個世界的人,都不會得手。
可是我們都知道,他已經沒有可以守護的東西,他所擁有的,他所執著拚死不肯放手的,隻有這一具冰冷的屍體,他所喜歡的那個叫錦時的少年,那個總是溫和地笑著的少年,他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已經沒有了。
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