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靜在辰時到來，他習慣性隱蔽地輕裝簡從，隻坐著一艘外表看起來是去東海采珠的漁船，船艙簡陋且對於這些大周王族來說並不算幹淨，我被挾持著站在南門瑾大船的船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北靜和魘依次從那個船艙裏弓身出來。
    他隻帶了兩個侍從，都是蜂腰猿臂，太陽穴微微隆起的武功高手，魘穿著一身深紫，沒戴麵具，站在穿著青衣的北靜身邊，竟也顯得十分相稱。
    在我意料之中的，魘對我的恨意很明顯，眼神淩厲得像刀子，我相信如果不是北靜在場，他身上的蠱蟲一定會湧出來把我啃得骨頭都不剩。
    可是，他似乎並不知道北靜曾為了他眼睜睜地放我和戚櫻離開。
    想也知道，北靜這樣的人，；連他殺人都會跟在背後幫他毀屍滅跡，怎麼會讓他這樣凶殘卻又單純得讓人驚訝的魘知道他為了救他付出了什麼代價。
    愛一個人，從來不是想要他對你感恩戴德，更不是想要他對你畏若蛇蠍，因為這種叫愛的情感，仁慈的人變得殘忍，懦弱的人變得勇敢，溫和的人可以手持利劍，高傲的人也可以低下頭顱，隻是為了求一個兩情相悅的結局，這種讓人如履薄冰卻又甘之如飴的情感，實在是太過神奇的東西。
    我負著手，被一雙武功高強的侍衛夾在中間，海風從身後來，我頭發亂飛，抽在臉上火辣辣的痛。
    大船上放下梯子，北靜沿著梯子閑庭信步般走上來，事實上他在梯子上時就已經按捺不住，用勝利者的姿勢好整以暇地俯視我：“司鳳，我們又見麵了！”
    我看過貓捉老鼠，捉了放，放了捉，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其實貓未必有多喜歡吃老鼠，隻是享受那個捕捉的過程，所以把老鼠當成玩具一樣折騰。
    而一隻聰明的老鼠能做的，就是像我一言不發，不示弱，也不逞強，隻像死人般默著一張臉，讓他的成就感降到最低。
    然而，北靜是個很能自娛自樂的人，見我不說話，他伸手握住南門瑾的手，被他拉上船來，相視一笑：“瑾，謝了。”
    “廢話少說，”南門瑾今天心情不錯，隻是不耐煩地回敬他的笑容：“下次這種毀諾的事別讓我來做，我欠你的事還有兩件就還清了，以後你少來招惹我。”
    北靜微微一笑，也不以為忤，顯示重新把我抓回來的成就感已經壓過了一切，他勾著唇對我笑：“司鳳，經過這次，你對瑾的能力認識如何？”
    說什麼認識南門瑾的能力，其實根本是在對我炫耀你的同黨有多厲害，原來大周的北靜王爺，在被勝利的喜悅衝昏了頭腦的時候，也會坐這種幼稚的事。
    我冷哼一聲，別過臉去，不經意地看著船上甲板邊緣一抹冷厲的金屬光芒，像是攻城時用來爬牆的爪勾，然而爪上圖騰又很像是蜀地一脈閻家特有的判官筆上的。
    來著，肯定不是北靜這方的人，反而，是他們的對手。
    我不動聲色地別過臉來，對著正在警戒地看著四周的南門瑾問道：“南門瑾，錦時現在在哪裏？”
    在這種時候，若要讓他分心，最好的辦法，就是提起他最關心的那個人。
    而我自認在這方麵的眼力確實不錯。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說出那個名字的同時，南門瑾那雙向來隻會讓人覺得清冷如寥寥秋水的眼中，竟然隱隱地浮現出一絲真正發自內心的溫暖笑意，然而這笑意轉瞬即逝，很快他就重新眯細了眼睛，隻是淡淡說道：“我今天把他關在船裏，沒有讓他出來。”
    “那他為什麼會出……”我剛要說話，卻有一股異香在空中以讓人無法反應的速度彌漫開，同時響起的，是蜀地閻家勾魂鈴的尖利聲音，我被身邊侍衛撲倒在地，那侍衛背上迅速響起“滋拉”的聲音，並不是開始那股異香的毒效，在毒藥方麵稍有點涉獵的人都知道這隻是讓人四肢無力的迷香，我身上佩戴的藥草香囊就可以化解，真正產生威懾的，是隨後那股淡青色卻無味的毒霧。
    我被兩個侍衛覆得嚴嚴實實，隻聽見一陣肉體灼燒的可怕聲音，透過侍衛袖子的邊緣，我看到同樣被魘撲倒在地的北靜，他清雅如月的臉上並無一絲慌亂，而覆在他身上的魘，似乎又召喚出了什麼奇特的蠱蟲，全身都籠罩著一層金色的光芒，細看可以看到他皮膚上都染上了明亮的金色，在青色毒霧的侵蝕下略微有些暗啞。
    船上的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了，毒霧的侵蝕力極強，隻聽見一陣“滋滋”的肉體灼燒聲音，饒是訓練有素的王府侍衛也發出了淒厲的慘嚎，在這樣濕冷的冬日清晨，讓人不寒而栗。
    一片混亂中，我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被誰握緊，然後輕易地被拖了起來，四周毒霧這時已經不那麼濃鬱，我可以清晰地看見原先罩在我身上的兩個侍衛已經被腐蝕成了一具骨架，我一陣寒顫，握著我手的人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般，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我今天早上在你身上下了藥。”
    我偏頭，正對上一雙眼睛，清澈一如那日在津衛的初見。
    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我心髒忽然輕微地一顫，隱忍了許久的疼痛忽然席卷而來，不能遏止。
    我並不驚訝，我也不懦弱，我隻是太清楚地知道他是誰，他要做什麼，我隻是太早地預見到這雙清澈眼睛的主人會有怎樣的結局，我隻是忽然想起那個牡丹旁一臉慍意卻又目光茫然的少年，我隻是想到他這種種遭遇，宿命般結局，忽然悲從中來，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