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初春，天亮得很晚。
    海上帶著苦澀鹹味的海風刮在臉上，像冷得讓人不自覺瑟縮脖子的刀子，我從醒了開始就趴在舷窗上看外麵，南門瑾出海的本事很業餘，船都是現買的簇新的河船，大是夠大了，可是為了防水賊，一點可以鑽的空子都沒有。
    天漸漸亮起來，四周隱約有霧，竟然是一個晴天。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舷窗上，裹著個鬥篷也不覺得冷，船行得迅速，又是逆水，隻看見墨藍色海麵上湧起一層白沫，在霧裏看起來影影綽綽，我正看得出神，身上忽然一重，我回頭一看，錦時正一臉安然地站在我身後，我背上披著的，正是那天我第一次見他時他身上的青袍子，滴水成冰的下雪天，他身上隻裹著一件鬥篷，像是剛從外麵進來，一身寒氣。
    我趴得不舒服，又被他蒼白臉色嚇了一跳，不禁皺眉：“怎麼起這麼早？”
    “沒事做，就起來了。”他微微一笑，蜀地人特有的冷豔長相在那樣暗淡的青色下也顯出幾分清俊來，我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
    天漸漸亮起來，我背著光反過身看著他，少年已滿青年未足的輪廓在晨曦中朝氣十足，讓人由衷地感覺到自身的衰敗和頹喪。
    許是我的表情太過感慨，錦時又勾起唇角，淡笑道：“司鳳，其實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能夠狠下心腸的人。”
    我不解：“嗯？”
    他接著笑道：“可是我們都知道，越是狠不下心的人，在最後得到的結果反而更傷心。”
    我已經覺察到他的異常，要是往日的錦時，絕不會用這樣超脫的語氣說話。
    我直起身來，想要拉住他問句什麼，哪怕隻是拉住他就好，可是他敏捷地往後退了兩步，畢竟是有著武功的人，我連他的衣角都沒有沾上，隻能看著這個披著一身晨輝的少年對著我微笑著退後，看著他表情淡然，眼中萬事皆空。
    他是這樣的淡然，又是這樣的充滿，他似乎在竭力掩飾著什麼，又像是一切都已經放開。
    我從來沒有在他麵前這樣的亂過陣腳，慌慌張張地從榻上爬下來，想要抓住他問個清楚，然後他已經迅速地閃身到門外，順手帶上門，在精致的水晶槅窗後對著我眉眼彎彎地笑。
    我抓著門上雕花，想用力把門拉開，他卻不慌不忙地對著我笑。
    他說：“司鳳，別這樣，你要在裏麵待到北靜來。”
    他的指尖點在槅窗的水晶上，發出輕微的響聲，像是要隔著水晶碰到我的臉般。
    然而最後他隻是淡淡一笑，對我說道：“司鳳，其實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想說，真希望看著你一直這麼飛揚跋扈而沒心沒肺地幸福下去。”
    他說：“為了這麼簡單的願望，所以，你狠不下心的，我替你狠心。”
    ……
    南門瑾是被我踹門的聲音引來的，不過一兩個時辰，他竟然換了衣服，氣色也不錯，眉眼間盈盈的幾乎可以漾出水來，連板著臉發火也是一副的慵懶饜足模樣，像剛剛被人喂飽的貓。
    “一大清早的，你吵什麼？”他被人匆匆叫來，臉上神色極其不耐煩，幾乎要隔著水晶瞪穿我。
    我攀著槅窗上雕花，臉幾乎貼上水晶，焦急地拍著門：“放我出去。”
    “怎麼，你安分了一夜，現在又鬧什麼，難道是看北靜要來了？近情情怯？”不知想起什麼，他頗有興致地調笑著，眼中寫滿戲謔。
    我懶得和他閑扯，隻“啪啪啪”死命拍門，對著他吼：“混蛋，快放我出去，晚了你會後悔的。”
    他嗬嗬笑：“現在你覺得我還會因為什麼事後悔？”
    我不曾在他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那是常常出現在我臉上的表情，像錦時所說，有一點沒心沒肺，有一點有恃無恐，有一點飛揚跋扈，這樣的表情出現在這個向來隻會因為瘋狂的念頭而顯得令人敬畏或者心機深沉得可怕的人臉上，卻又幸福得讓人覺得刺眼。
    這個叫南門瑾的人，他是那樣的驕傲，那樣的瘋狂，那樣的卑鄙，卻又那樣的絕美。
    這個叫南門瑾的人，他在這一刻，無知得讓人憐憫，卻又幸福的讓然嫉妒。
    我放在水晶窗上的手垂下，沒有再歇斯底裏地捶門，隻是別過眼睛，去看高幾上花瓶裏插著的紫色水草，柔弱的莖條披散下來，一條條如此柔順，卻又蘊含著決絕的毒液。
    這種植物，很像我認識的某個少年。
    而我安司鳳，盡管不舍，盡管扼腕，卻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私心還是因為向來厭惡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測去幹預別人的人，在即將揭開一切時放棄，眼睜睜看著，任由這一次發生。
    所有種種，誰對誰錯，誰又能說得明白。
    隻要在這一刻，這個叫南門瑾的人，是這樣無知卻又無畏地幸福著，那就夠了。
    至少，對錦時來說，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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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藏神馬的……呃…好吧，其實差不多快夠了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