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熱的冬日陽光照在臉上，我整個人都熱起來，懶懶地睜開眼睛，我掙紮著在臉上抹了一把，毫不意外地摸到淚水風幹之後的緊繃痕跡，不由失笑。
    南門瑾那個家夥，即使看起來再強，也隻是個沒長成的孩子嘛……
    “喂，別賴在地上，給我起來……”帶著威脅意味的一腳踢在我腿骨上，我抬起頭來，首先看到的是坐在榻上的南門瑾，他似乎早就醒來了，好整以暇地換了一身冰綃的月白內衫，裹著大雪貂皮的鬥篷一臉冷漠地坐在榻邊。
    我不以為忤地做起來，彈了彈身上的長袍，身上的鐐銬都被解開了沒，在堅硬的地麵上睡了一夜的四肢有點僵硬。
    “我可以回去了嗎？”我玩笑般對他微笑：“我莫名其妙發瘋的南安小王爺。”
    “隨便你。”他一副冷漠表情，整理了一下蓋在腿上的鬥篷，忽然叫住了我。
    “喂。”
    “什麼事？”我仍然微笑著。
    “把你那愚蠢的笑容收起來，”他輕蔑地挑起眉尖：“不過聽完我要說的話，估計你也笑不出來了。”
    “什麼話？”我皺起眉頭。
    他像發現什麼好玩的惡作劇一樣傾起上身，唇角噙著邪氣笑容：
    “你記不記得，祈痕是什麼時候死的？”
    “二十七歲。”我準確報出恒帝死時的年齡，因為他的早逝毀了連城，若非必要我很少提到他，皺眉問他：“那又怎樣。”
    他整張臉都笑得像得逞的狐狸一樣，哪裏還有一點昨天那副瘋狂無助的樣子，菱形的唇緩緩張開，吐出幾個冰冷的字：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師兄今年也是二十七歲吧。”
    像是“轟隆”一聲，腦中響起一個炸雷，太陽穴附近忽然劇痛起來，某些被壓抑在記憶深處的碎片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那些在明黃帷帳內發生的往事，那個有著狐狸般眼睛的“先皇”身上的症狀，連城心如死灰的臉，和這些天戚櫻的異常……
    在頭腦做出反應前，身體已經跑了起來，僵硬的四肢因為這忽然的劇烈運動而鈍痛著，肺部像被撕裂開了，吸進去的空間都像烈火般灼燒著，然而更痛的，是左胸上的某個地方。
    那種痛，好像有人拿著鏟子將你的心髒都鑿空，全身都因為這種痛而不受控製地劇顫著，連摔倒在有著尖銳石子的路上，也絲毫沒有痛覺般。
    “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見到戚櫻就好了…快點跑，快點！”腦中這樣一個聲音催促著，整個心髒都被揪緊了。
    可是那些記憶的碎片，還是不受控製地湧到眼前，幾乎遮住眼前的道路。
    因為沾染了眼淚，那些碎片越發清晰……
    那天在櫻花樹下，那水晶般晶瑩卻能讓一棵冬天的枯樹在瞬間開出滿樹繁花的靈藥，那樣逆天的效力……戚櫻，擁有著天下最深厚內力的你為什麼會隨身準備那樣起死回生的藥？
    那天在船上，我抓著他衣領搖他，向來會讓我為所欲為的他，那樣蒼白的臉色，那樣無奈地說“別搖了，我頭昏”……戚櫻，當年在南疆被那種古怪的鬼劍藤纏著腳懸在空中整晚，你為什麼沒有頭昏過。
    那天夜探南安王府，為什麼不準我跟著去，一定要等到我放話威脅才應允……戚櫻，是什麼時候，你開始沒有自信能護我周全。
    還有在周天星鬥大陣裏你異常地示弱，還有南門瑾若有似無的暗示，還有你始終異常蒼白的臉色，還有你急著要回去，要去看東瀛的櫻花……
    我怎麼會沒有發現？
    我怎麼可以沒有發現？
    一直往我們住的內院跑，冬日裏寒冷的風在耳邊刮過，我仿佛回到那個從銷金窟回來的下午，我似乎就要重新麵對一場殘酷的失去，我要麵對比失去文謙更讓我癲狂的結局。
    清晨的客房，門大開著，陽光暖暖地灑進來，照著高幾上一盆水仙，那個躬身在收拾箱子的身影被陽光映照得近乎透明。
    我幾乎是風一般卷了過去，緊緊抱住戚櫻的腰肢。
    被我抱住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很快柔軟下來，他沒有說話，沒有解釋，隻是反過身來。伸手抱住了我。
    我的眼淚，在南門瑾麵前咬緊牙關不肯落下來的眼淚，此刻也終於爭先恐後地滾落下來，打濕他的手指。
    他不說話，隻是伸手替我擦著眼淚，我抓住他手掌，問：“是真的，對吧。”
    如果不是真的，你不會心虛至此，如果不是真的，你不會那麼急切地想要回到東瀛。
    仍然，沒有回答。
    卻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不敢再看那蒼白的臉，我抱緊了這個叫戚櫻的人，生怕下一刻這具軀體就會像當年的祈痕一樣倒下。
    我整個人都在發抖，像是要從身體內部裂開，碎成一地。
    十年，不隻是十年，我這一輩子，都沒有想過，要是有一天，這個叫戚櫻的人不在了，我還能不能活下去。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而堅決的。
    我說：“戚櫻，我們快走，快走！走到東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