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華卷 第六章 少年安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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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寒氣漸漸侵上來,連月光似乎都帶上了刀鋒般冷冽氣息。
今晚的月光下,有著這個世上最適合月光的人。
北靜一脈,貂蟬後裔。有著閉月的美好傳說,在這樣靜謐的月夜裏,北靜水溶身上的光彩足以讓天下美人失色。
然而,此時的北靜水溶,生死未卜。
那個叫小魘的少年,此刻正半跪在他床前地上,像個孩子般拉著他的手,偎依在他身邊,那張詭異可怖的麵具此時竟然也收斂了幾分戾氣,顯出些許乖順的意味來。
“別看了,”
戚櫻也站在門口,手攬住我肩膀:“我們去外麵走走。”
我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跟著他往外走,也許那個叫小魘的少年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可是我和戚櫻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在這個少年的心中,北靜的重要性難以言喻。
隻是事情大都是當局者迷,這世間人能夠真正看清自己心意的人,又能有幾個。
我們這些旁觀者,也隻能靜靜看著,插不上手。
月夜下的王府,籠罩著一層靜謐的寒意,戚櫻把我裹在他的大披風裏,攬住我肩膀,兩個人像一隻大熊一樣沿著被冰雪覆蓋的王府花徑慢慢挪著。
先是我忍不住,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表情,躲在披風裏嗤嗤地笑了幾聲。他耳朵比狐狸還靈,伸出冰涼的手捉著我肩膀:“在笑什麼,嗯?還不給我從實招來?”
說就說。
我清了清嗓子,挑釁般笑道:“我記得三年前相思門召開江湖大會,我跟著連城去看,席間很多江湖名門的小姐都說天下第一高手是個時時刻刻端著架子的美男子,連決鬥都從來不失風度,不會和別人一樣打得鼻青臉腫。現在看看…嘖嘖,”我調笑著上下打量他一眼:“怎麼弄得跟淵枚教那幫怪胎一樣啊。”
他也不惱,挑眉:“你還知道淵枚教?”
我被他話中驚訝激得豎起眉毛:“說什麼呢!我好歹也是現任的相思門主…”
他被我逗笑,眼睛眯起來,像是有點困倦的樣子。我也不再抬杠,順手攬住他腰,竟然感覺比上次又瘦了點,不滿地在他身上捏了幾把。
淵枚教在江湖中也算個異類了,從教主到教眾修行的武功都駭人聽聞,追究起來卻不算違悖人倫天理。所以正道武林都對他們敬而遠之,而暹羅生,就是淵枚教眾多邪門武功中的一種。據說修習暹羅生的兩人,在修習剛開始的時候就會有一人被廢掉雙腿,專修手上功夫,而另一人則會專心修煉下盤功夫,然後兩人會像畸形嬰兒一樣,一個人開始生活在另一個人背上,不到生死關頭絕不分開,據說當年武當劍俠曾經殺過一對“暹羅生”,查看屍體,發現背上那人的雙腿已經萎縮壞死,像和下麵人的手臂長到了一起…
據說,這樣的武功是為了一人專修一樣,合起來才能天衣無縫。
不過,江湖中的很多武功,本就可以速度和攻擊兼修,成為絕世高手。
比如我身旁的這位。
昔日江湖人說,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不受名祿約束,江湖中人琴心劍膽,一柄霜華劍能為萬人敵,朝廷鷹犬望塵莫及。誰知他們傲了這麼多年,囂張了這麼多年,天下第一高手,最後竟出在皇族。
戚櫻師承機關學鬼才天機老人,心法習自鬼穀後人,劍術受無塵穀指點,潛行和暗器都來自東瀛武者,皇宮中許多絕本秘籍他看過十分八九。最後他走到邊關,和我安司鳳並稱雙壁,真正是一柄劍為萬人敵。
連城重傷那年的武林大會,他卷入其中,連殺少林十一僧,踏著別人屍骨,在江湖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成為武林第一高手。
還記得那年的戚櫻,白色狩裝,東瀛狩衣肩部和袖子分開,看得見裏麵紅色單衣,他用玉冠束發,背上放下發絲如墨黑,從我的方向,可以看見他修長白皙脖頸,像天鵝般優雅且驕傲地支撐著頭顱,明明是那麼精致漂亮的一個人,卻又這樣的血腥陰狠,整個比武場都被他身上嗜血的氣勢所震懾,一時間竟然萬籟俱靜。
而他,就在這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裏,緩慢地,甚至是帶著驕矜地,回過頭來,對著我,緩緩揚起唇角,淡然一笑。
於是頃刻間崩塌成塵,所有的負罪和掙紮都被壓在這樣的笑容下,灰飛煙滅。
時至今日,在我心中,他那一個笑容似乎還像是發生在昨天的事般清晰。
然而時光荏苒,物事全非,我抬頭可以看見的戚櫻,蒼白,莫名冷豔,唇角輕勾,伸手捂住我眼睛:“司鳳,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全身都被溫暖狐膁裹著,抱了起來,近在咫尺的心跳平和有力,我並不習慣被當做女人般橫抱,也不習慣接受這種哄女人般的小伎倆,我更厭惡眼前黑暗無法掌控局麵的感覺,可是因為那個人是戚櫻,這一切都顯得溫暖起來。
“到了。”他的手還沒有放開,拉過什麼東西,在我耳邊輕笑:“司鳳,你猜這是什麼?”
幹枯的、裹著冰殼的,用力拉會帶動整棵樹搖晃的…樹枝。
我迫不及待地睜大眼睛,戚櫻無奈笑著鬆開手,首先映入我眼睛的,是一顆被冰雪裹住的樹,樹枝都是幹裂的黑色,即使蒙滿樹晶瑩剔透的冰也沒法好看一點。
可是,這樣的高度,這樣的樹形,如果縮小一點,扣除十年來生長的部分,這棵不好看的樹,在十年以前的春天,應是一株枝椏比戚櫻高很多的、開滿了深粉色花朵的,櫻花!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等到反應過來,眼睛已經又漲又酸,戚櫻一把捉住我下巴:“傻瓜,哭什麼?”
我搖著頭否認,溫熱的水流還是順著臉頰滑下來,明明,是這麼醜的一顆樹,一點都沒有十年前精致,一點都沒有十年前漂亮……
但我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戚櫻抓著我的手,笑著說:“我問過管家,這棵樹在櫻花裏已經算遲暮之年,這幾年開花都開得晚,這時候就隻有枝條…”說到這裏,他眼睛微眯:“不過,司鳳要是喜歡的話,我也可以試試…”
“什麼?”我驚訝地睜大眼睛,不知道是他太聰明還是我到他麵前就變蠢,我常常聽不懂他的話。
“想哪裏去了。”他無奈地捉住我瑟縮的肩膀,泄憤般亂揉幾下我頭發,抓著我手蹲下身去:“傻瓜,看好了。”
隻見他從懷裏逃出來一個白玉的小瓶,拇指大小,打開瓶塞,微傾著瓶子,隻見一滴水晶般晶瑩的水滴從瓶口滑下,落到了櫻花樹裸露在外的樹根上。
水滴落下之後的那一刻,其實我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直到頭頂傳來綻開的“撲撲”聲,我才茫然地抬起頭來,溺入那深粉色的夢境裏。
我的頭頂,那棵在冰雪中沉睡的櫻花樹,用眼睛可以看見的速度,生出一個一個米粒般大小的花苞,又迅速長大,直到把包裹花苞的花萼撐得裂開,然後一朵朵精致的重瓣櫻花便盛開在枝頭,整個樹上,無數的花苞在綻開,無數的櫻花隨著院中的北風脫落,粉色的花瓣在風中盤旋,花瓣上猶帶著綻開時衝破的冰晶,落在衣服上,頭發上,毛茸茸的狐膁上,地上迅速積累起一層半寸的花瓣,我們像是陷在了櫻花的沼澤裏,無法掙脫無法逃離,單單隻是那個人的微笑,就足以讓我的意識全部淪陷。
臉頰被輕柔觸碰,然後是嘴唇,戚櫻不說話,隻是微笑,總是微笑,一如那日在櫻花樹下初見,三月春風沉醉,落櫻如雪,樹下人讓人驚為天人,
彼時,他正明豔,我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