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卷 第二十五章 緣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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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的光點,在眼前彙集,一點點彙成一片白光,眼睛忽然劇痛起來,像是超支了多餘的淚水,然後是全身都被拆了一樣的劇痛。
耳邊是誰狂喜的聲音:“秦如晦,快過來,他要醒了!”
手掌被大力握住,我因為手臂上的傷呻吟一聲,那熟悉聲音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握疼你了,我會小心的…”
雖然這樣說著,手上的力度卻一點不輕,隻是略鬆了一點,我茫然地睜開眼睛,在看見那張熟悉麵孔的時候反射地瑟縮一下,他臉上的笑僵了一僵,又回複到溫暖的樣子,摟住我肩膀說:“沒事了,司鳳,我不會弄疼你了,再也不會了。”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我整個人都發起抖來,腦中縈繞著的是那夜地獄般的苦痛折磨,手上頓時連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往被子裏縮,一直躲到床角,在他手臂包裹下瑟瑟發抖。
“你在幹什麼,你把他害成這樣還不夠麼?”柳俟忽然衝了進來,不管不顧地直撲戚櫻,嚇出我一身冷汗。
戚櫻竟然毫不反抗地被他拉開了,柳俟把我護在身後,敵視地瞪著他,一麵小聲安慰我:“沒事,司鳳,別害怕,沈二正往這邊來了。”
我隻是被傷到身體而已,他怎麼一副我摔壞了腦袋的樣子?
現在的安司鳳,已經不是別人可以保護得了的了。
“柳俟,你出去。”我低聲說。
柳俟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我,我別開臉,迎上戚櫻的眼睛。
很多事,都該了結了。
我們的事,從一開始就沒有給任何人留下介入的餘地,如今也不需要任何人來置喙。
戚櫻和安司鳳的糾葛,這普天之下,誰人能管?
也隻剩下我們自己了。
我坐在床上,他坐在床邊,不過七尺距離,卻如此難以跨越。
“你要走了嗎?”我先開口:“和連生去東瀛?”
玄黑色眼瞳驟然眯細,他站了起來,抓住我手臂,像是要把我掐死一樣瞪視著我,最終卻什麼都沒做,隻是搖了搖頭。
“可是我要走了。”我說。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我,似乎在心裏衡量我是不是又在撒謊。
怎麼不相信我呢,這次是真的啊。
“我可能要去錦國,也可能是去大周看北靜,也可能會在北鐸境內被抓住,你該知道我挾持過炎宸,五年後他不會放過我的。”
“我都快而立之年了,不想再留在北祈了。”
“以後我也要學著自己替自己打算了。”
“戚櫻,我要走了。”
像蟄伏的危險野獸,他忽然抬起眼睛盯住我,我可以清晰看到他瞳孔正在急速聚集的瘋狂,他這樣一個人,像是無論怎樣圈養都無法學會人類社會規則的猛獸,隻要自己想要的東西,不論怎樣都要到手,而且寧願撕碎了都不肯放手。
幸運的是他想要的東西很少。
不幸的,是我是他最想要的。
我上一次說分開,是在那年發現連城和祈恒的事情的時候,那時的安司鳳一心負於對家族血脈的責任,滿心都是對父親的愧疚。戚櫻表麵雲淡風輕,轉身就給連生和祈恒暗中使絆子,祈恒那狐狸果斷還擊。後來戚櫻和祈恒鬥法,北祈、大周、錦國都卷了進來,大半個天下都是一團糟。戚櫻手段陰狠,連城重傷昏迷。我在他床邊守了一夜,天亮就和戚櫻說我們還是分開好了。戚櫻還是沉默得讓我心涼,回去就帶了四十櫻衛把我從皇宮大內打暈了拖出來,我被他鎖在海船上帶往東瀛,連衣服都找不到地關在船艙裏,被他壓在床上懲罰,期間我崩潰幾次,第四天抱著他哭著求饒,說我再也不敢了。
那段回憶被我刻意埋藏,因為在看透齊安王府牌匾後的黑暗之後,我為那時動搖的自己感到羞愧。
我總是這樣的,不喜歡的事就刻意不記得,不喜歡的人就避而不見,不喜歡最後落一個血肉模糊的下場,就中途逃跑。
這是我單方麵的毀諾,是我膽小如鼠,是我怕疼怕以後兩個人互相折磨,所以我抽身出來,躲到牆角,做我安穩平靜的安司鳳。
被撲倒了。
被啃咬著脖子,衣襟被撕開,胸膛上都是還沒愈合的齒痕,青紫都有,一碰就疼得窒息,想到當時我還神明般高高在上地同情蘇玨,誰知不過半年,自己也淪落到這地步。
噴在我脖頸間的熾熱鼻息,野獸般鋒利牙齒,美得接近妖豔的臉,還有這讓人從心底畏懼得發抖的獨占欲…
這是我愛過的人,我愛他冷豔眉眼,我愛他漠然眼神玄黑眼瞳,我愛他機關算盡陰險心計,我愛他孩子般總是重傷別人卻不自知,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了。
“別這樣…戚櫻,太難看了。”
“我們這樣,太難看了。”
戚櫻抬起頭來,他的眼神讓人心驚地冷靜,可是眼底那抹瘋狂,已經濃鬱到了讓人不安的程度。
我閉上眼睛,吻上那因為喘息而微張的淡紅薄唇。
“放手吧,戚櫻。”
沒有回應的,他幾乎是僵在了那裏。事實上,他也確實是僵在了那裏——唐門的鳶紫陀羅,傳說中由麻沸散改良成的絕毒,隻要那麼一滴,就足以讓一個成年人昏睡三天三夜。當然,因為他是戚櫻,我用了將近半瓶。
唐錫當年留給我的最後的一條後路,我用在這裏。
這是最決絕的一條路,因為戚櫻平生最恨別人對他用藥,越是親近的人,越是不肯原諒。
我說過,我已經沒有後路可以退了。
“你對我下藥!?”戚櫻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從容穿衣,單手撐在床邊,他已經支撐不了多久,看那漸漸渙散的眼神就知道。
“你去哪裏?”他怒吼:“安司鳳,你他媽的要去哪裏?”
“回家。”我淡淡回答:“我說過的,可能去錦國找蘇玨,可能去大周和北靜水溶敘舊。你不要跟過來。”
他瞪得眼眶欲裂,我相信現在他如果能動一定會衝過來掐死我,可是,他動不了。
我穿好衣服,回頭看到他還在苦苦撐著,走到他前麵,半跪在他雙腿之間,把手探進他衣服,輕車熟路地搜出紫衣侯印和半麵虎符,在他腰上輕拍一下。
他看我的眼光,已經漸漸渙散,可是仍然倔強地睜著眼睛,像是明白這是最後一次看見我一樣。
“我愛你。”
我轉身出門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這麼一句,很平靜,很淡然,甚至因為說話人的神智已經迷失,而顯得漫不經心。完全不是我期望中那樣地鄭重和煞有介事…
我身體晃了一下,仍然毫不停下地往外走。
我想他一定是昏過去了,否則,他不會沒有聽見我的那句。
“我也是。”
走到宮門的時候,忽然想起那年和戚櫻進宮見連城,下馬車的時候我習慣地往轅下跳,他伸手來接,兩個人都險些絆倒。
我們向來都是這樣,明明都不是最適合對方的性格,卻一定要磕磕絆絆地綁在一起,彼此身上都磕出無數傷口,還舍不得放手。
其實也許所有人都是對的,兩個棱角過於尖銳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放到一起,即使互相都覺得可以包容願意包容無怨無悔,可是真的傷到痛處,誰不會退縮,誰不會反擊?
我和他的故事,不過是這紅塵中芸芸眾生都可能經曆的,隻不過是因為故事中的人太精彩,太固執,才能演到現在,傷痕累累。
是我,不懂天意,不懂宿命,不懂冥冥中早已注定,那個人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是安司鳳也沒用,你權傾朝野也沒用,你不怕疼也沒用,你堅持到底也沒用,總有一天,你痛得厲害痛得麻木,總會想要放手。
忽然,就想起在沈二船上看的那句話,如果我沒有記錯,那應該是沈麟寒字跡。
那個天公輕許人家的沈麟寒,他心中有佳人,求而不得,最後一葉扁舟將自己放逐於江湖,老去溪頭做釣翁。
那個愛著安佚郎卻一世不得的沈麟寒,他坐擁富可敵國的財富和滿腹文采,最後卻隻能在江海之間無奈寫下: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