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在馬上發著呆，等待出發的號聲，身邊人群熙熙攘攘，離整隊還有半刻鍾，我一點都不急。
    無意中瞄到那個長得清俊的士兵提著一籃紅棗放也不是帶走也不是左右為難，我不覺微笑起來，他也許是覺察到我在看他，抬起頭來朝我抿唇一笑，那一瞬間的眼睛明亮讓我驚豔。
    然而，也隻是驚豔而已，我安司鳳手下的士兵要是敢在戰袍下攜帶私物是杖責四十，要是浪費食物是夥房苦役十天，要是他能在這半刻鍾裏把這滿滿一籃紅棗吃完，我會讓軍醫跟在他身後準備急救。
    有著明亮眼睛的青年似乎也猶疑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地笑了，他就這樣微笑著招呼著身邊的士兵分吃他那一籃紅棗，柳條編的籃子很快就空下去，青年的笑容始終是和煦燦爛如春陽般，讓人無法忽視。
    我怔怔地看著他，茫然間一閃神，那著土黃色兵袍的身影就晃出了視野，我正在尋找，騎著的馬忽然打了個響鼻，把整個身體拗過去，我一低頭就看見明亮笑容，他一手推著往他懷裏蹭的馬頭，一手把一捧棗遞到我麵前：“來，吃棗。”
    又紅又大的甜棗，不是常見的曬幹之後的棗，而是圓圓的大大的，幾乎有柳俟把眼睛盡力瞪大時的那麼大，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雖然…沒有洗。
    我接過他的棗，他斂了笑容，正顏對我道謝：“剛剛謝謝你送我娘回去。”
    我“哦”一聲，撚弄著手裏的棗，這兩年見慣了它削皮去核之後被碼在鈞窯青瓷小碟中的樣子，乍看見這樣一捧棗，竟然有點不知從何處下口的感覺。
    他看我猶豫，以為我是嫌棗沒有洗，皺了皺眉頭：“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是嬌生慣養的少爺，你以後到了邊疆一定會吃苦頭的，倒時候別說棗了，飯都沒得吃。”
    看他一副老成的模樣我有點汗顏，問：“你去過邊疆？知道這麼多。”
    他會錯我意思，以為我真把他當成了老兵，略微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說：“其實我以前也沒當過兵，不過聽我村裏當過兵的人說，邊疆就是這樣的。”
    他走了之後，我捧著一捧棗子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遠處在一堆兵士間左右逢源的文彥，心說這廝在我走後是不是刻薄了我手下士兵，不然怎麼有士兵會說出“邊疆飯都沒得吃”這麼淒慘辛酸的話來。
    文彥被我探究的目光看了很久，終於呆不住了，打著馬過來我身邊：“將軍，什麼事？”
    我看看周圍這麼多人在，也不好質問他們的將軍，看看那個青年沒有在注意這邊，把手裏那捧棗子塞給他：“給我吃了。”
    他頓時擺出一副苦瓜臉來，不過我毫不心軟——當年在邊疆我受盡擁戴，總是有駐地周圍的百姓送來各種土產來表達敬意，其中不乏“油炸蠍子”“蜈蚣酒”這些奇特又“對身體好”的東西，我想推說自己胃不好不能吃戚櫻都不允許，隻能塞給文彥解決，不過他也沒有辜負我這麼多年來的“灌溉”，長得又高又壯，耳聰目明。
    盯著文彥消滅了那一捧紅棗，我繼續在馬上發呆，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發著呆就有點坐不穩，險些從馬上栽下去，回頭看見文彥一臉無言以對的表情看著我，拍拍他自己肩膀，讓我靠上去。
    我搖頭，揉著太陽穴硬撐，替自己找理由是這幾天權力交接睡得太少，絕不是身體已經累垮，絕不是沒了武功之後連騎馬對我來說都成了難事。
    文彥看我堅持也沒有話說，隻是在出發時例行的主帥鼓舞士氣時代替我上去，我手腕上環著馬鞍遠遠看著那個由我一手教導出來的青年意氣風發的樣子，忽然想起剛把他帶到身邊的時候，那時候他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小鬼頭，因為父母都死於西鐸丹朱軍的掠奪而守在鳳翔軍必經的道路中，撲倒在我馬前，我收下他之後就開始教他識字，他進步極快，那時候我還和戚櫻說：“看著文彥一天天長大，我才知道當初父親看著我和連城成長時是怎樣的心情，從小就聽太傅說父母在不遠遊，卻從來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等到現在懂了，已經來不及了。”
    而今天，我以為長大後就會離我而去的文彥還留在我身邊，曾經那個我以為會一直陪在我身邊一輩子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忽然想起，文彥最敬重的人，除去他口中的戚帥和我之外，就是文謙了。他平時最聽文謙的話，就連他當年一直死都不肯放棄他父母取的小名讓我給他起名字，後來因為文謙隨口說了句要給他取個和自己一樣寓意的名字，他就取名江文彥。
    如果他知道，他一直以為是因為姚衡死去而失蹤的文謙其實已經因我和戚櫻而死時，他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