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卷  第四十九章 刑室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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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正三刻,戚櫻帶我去見文謙。
    王府祠堂的後麵,由耳房的暗壁進去,肮髒的,黑暗的,暗無天日的,地下囚室。
    我安靜地走在狹窄的過道裏,石壁上的燈火搖曳,照見壁上沁出的水珠,戚櫻走在我前麵,他的影子被火光拉長放大,將我籠罩在黑暗裏。
    越往裏走,陰寒的氣息越重,漸漸地有慘嚎聲傳來,這是每股強大的勢力背後都會有的不見天日的角落,他們在這裏解決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然後以光明輝煌的形象出現在不明真相的民眾麵前,繼續接受無數的愚昧敬仰。
    走到最後一個拐角時,我忽然停住,不肯再往前走。
    戚櫻立即就覺察到了,舉著火把停下,回過頭來看著我:“為什麼停下了?”
    我呐呐說:“我們去幹什麼。”
    “去看蘇璧。”燈光下他臉上陰影深重,無端威嚴。
    “文謙在裏麵,是嗎?”我緊張地看著他。
    “是的。”
    “他活著嗎?”我看著他的眼睛問。
    “嗯。”
    我不知道他的“嗯”是代表什麼,我知道大多數當權者都習慣用簡短的字句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是他們的意思大都很難猜。
    我的磨蹭讓他很不耐煩,轉身要往回走,我隻好垂下頭,馴服地往前。
    於是繼續往前走,轉過拐角,看見文謙。
    我這時才知道他的“嗯”是什麼意思。
    深埋於地下的刑室並不大,地麵平整,牆上懸掛的刑具整齊,是戚櫻一貫的風格。刑架用生鐵鑄成,是借鑒了當年北鐸三皇子刑室的布置,受刑人高懸在刑架上,生死未卜。
    我握緊拳,因為手指都在不受控製地發著抖,我身上披著大白狐膁披風,仍然戰栗著說不出話來,我手心裏都是冷汗。
    我的文謙,他被吊在刑架上,身上穿著我見他時的那件天青色外袍,他的臉上沒有血汙,雙眼緊閉,眼瞼下一抹烏青。
    我不敢伸手,不敢碰他,我怕我伸手到他鼻下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了呼吸。
    然而終於還是要伸出手來,我耗盡尊嚴換來的機會,不是為了站在這裏對著他發抖,我是安司鳳,我曾統領邊疆百萬大軍,我見慣生死,我看得開,我什麼結局都能麵對,我什麼都不怕。
    手掌按上文謙冰涼的臉頰,我竭力控製著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輕輕叫他:“文謙。”
    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回應,我手下的皮膚冷得像冰塊一樣,由內而外地散發出寒氣,我伸手攬住他的腰,像他對待我一樣摩挲他脊背。
    不會的,他是蘇璧,他是讓所有人都隻能無奈地微笑的結綠公子,當年欺君之罪他沒有死,當年沙場血戰他沒有死,當年十方閻羅殿圍成誅仙陣法,他也沒有死。
    他怎麼會死在這裏。他這麼能死在這裏,死在戚櫻手上。
    死在我手上。
    文謙的皮膚,細膩的,玉一樣的觸覺,即使被我溫熱的手掌按著也無法回暖,就像冰一樣。
    “別裝了,”我習慣性地嗤笑起來:“怎麼可能呢,你演技真差,怎麼可能騙過我。”
    刻薄地捏住他臉頰,往旁邊拉著,我勉強地笑:“別忍著了,我不喜歡這樣的。”
    我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這樣。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手臂,就不能輕浮地攬住我的腰,沒有嘴唇,就不能說出調戲我的稀奇古怪的話,沒有肩膀,已經習慣回過頭就靠在你肩膀上的我,我要怎麼辦。
    我的文謙,我一直以為他會陪著我的文謙,我一直以為他會一直在這裏,站在我身旁,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經曆多少背叛,他都還在哪裏。
    我的文謙,他怎麼會消失不見。
    我一直肆無忌憚,一直飛揚跋扈,一直縱馬揚鞭從不回頭,因為我知道有人會跟在我身後。
    可是現在,沒有了。
    手掌碰到的脊背,布滿鞭痕,再往下走,一片狼藉。
    那是…
    我被刺到一般收回手來,卻來不及離開他臉頰。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希望著,他已經死了。
    我的文謙,他怎麼可以經受這樣的折辱,我的文謙,他永遠那樣玩世不恭而沒心沒肺地笑著,眼瞳深黑,眉目如畫。
    遊絲般的氣息,噴著我脖頸間,猶未睜開眼睛地,他聲音微弱地乞求:
    “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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