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拋下連生，拚命往內苑戚櫻的書房跑，路上撞倒幾個官員，怒吼著讓他們滾開。
    太久沒有跑得這麼快，我肺部火燒火燎地疼，不知道是不是牽扯到了胸口，一陣鈍痛。
    怪不得文謙抱著我的時候全身顫抖，怪不得他掌心冰涼，怪不得他笑得勉強，他早知道院牆上有人埋伏，隻等我一走就取他性命。
    怪不得他要我陪他吃飯，抱著我的腰死賴著不肯放手。
    他隻是想要我陪他吃這最後一頓飯。
    而我沒有答應。
    那樣的笑容，玩世不恭的，疲倦的，摩挲我脊背的手掌，猶在我皮膚上殘留溫熱。
    “司鳳竟然不相信我能保護你麼？”
    “傷心啊，你是不是被戚櫻那家夥洗腦了，對我這樣冷淡…”
    “我剛才就想說……你怎麽又變輕了？”
    “我今天大發慈悲洗手做羹湯，你留下來吃飯，不得有異議。”
    他其實，是想著帶著我離開的，他都已經向祈熙妥協，他曾經那樣抱著我。
    他說：“我們逃吧。”
    他其實很期望，期望我放下對祈熙的恨，他希望我能跟他走，他說過，連城如果活著，未必想看見我這樣。
    他說：“讓他帶我們走，司鳳，他能讓我們離開這裏。”
    他那麼想要跟我一起走，遠走高飛，他能做一手好菜，他能做到戚櫻做不到的事，他會把我養肥。
    而我沒有答應。
    我叫他別鬧，我滿心都是對祈熙的仇恨，我不知道他抱著我的時候手在顫抖。
    即使我知道，我也沒有在意。
    忽然想起來，他說：“如果我是戚櫻的話，如果你是姚衡的話，我寧願拿自己的命來換。”
    而我沒有答應。
    他說，他曾經答應一個人，永遠不告訴我一件事，他現在也不會說。
    那時候他已經執意要死，有什麼事情，是寧死也不願意說的。
    隻有愛情。
    我的文謙，他站在瓊林宴的牆角，遠遠看著我和戚櫻。
    我的文謙，他坐在玉門關頹圮的泥牆上，晃著腿唱：“直道相思了無跡，仍銷魂。”
    我的文謙，他和我說話總是不經意地歎息，了無痕跡。
    我的文謙，他最勇敢的時候，是拋下景陽王爵，穿越大半個京都來帶我逃跑，那時正是春日，江南千裏綠柳，孤帆下揚州。
    那時的他，總是從背後抱住我的腰，玩世不恭地笑著，說著一些玩笑話。
    那夜在秦淮河上，我們登上一艘花船，他喝了酒，玩得很高興，拿著人家歌姬的琴在那彈那套《嫋晴絲》。一曲終了，他撂下琴奔回我身邊，滿臉期待地說司鳳你要不要一起玩，我搖頭。他說安司鳳，你知道嗎，其實我很喜歡你呢，不過我們不可以在一起，因為這是一個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他說安司鳳，你喜歡過我嗎。他沒有看我，眼睛望著前麵。
    那時的我已經醉得昏昏沉沉，沒有回答他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然而終於也沒有答案。
    就像那夜橫渡錢塘，兩岸煙花璀璨，我伏在舷窗上昏昏欲睡，忽然夢見有人輕柔吻我唇，那觸覺酷似文謙。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一直要等到時隔七月之後，等到一切都來不及了之後，我才知道，那其實並不是夢。
    沒有什麼，比不是玩笑的玩笑更能使人重傷。
    隻是有時會想起來，我其實一直很想問他，如果沒有戚櫻，我們會是怎麼樣。
    我仍記得十二年前的自己，那個遇見戚櫻的下午，那時的我有單薄的肩和漂亮的眼睛，懷揣著秘密的心事，想去到一個人的心裏，不得其法。這時候有個人走過來坐在我身邊，他穿白色狩衣，有著玄黑色的眼瞳。
    於是命運就這樣默然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