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不清楚，我到底有多麼懼怕戚櫻。
    就像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旦發現自己再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就會無法控製地咳出血來。
    請不要把這理解為我的軟弱，我已經拚上了我的全部，我當了逃將，我殺了很多人，逃出揚州，逃到唐門，我甚至和災民為敵，把自己賣給沈維汜。
    可惜到了最後，還是空忙一場。
    他是我手下出來的人，他的能耐，我比誰都清楚。
    我鬥不過，就是鬥不過，和我是誰沒關係。
    我隻不過恰恰是安司鳳而已。
    這個世上，能鬥得過他的人不多。隻不過很多人幸運的是，戚櫻對他們手上的東西沒有興趣，例如祈熙的皇位。
    而我，是他這一輩子永遠不會放過的人。
    永遠不會放過。
    他想毀掉的，始終隻是我這個人，所以我是齊安王爺也好，我是鳳翔將軍也好，都擋不住他的步伐。
    何況我現在是逃將安司鳳。
    如果告訴十年前的安司鳳，十年後的今天，他會懼怕一個人到無緣無故吐血的地步，他是絕不會相信的。
    那時的安司鳳多麼得意啊，車馬衣輕裘，俊美無雙驚才豔豔，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
    我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的前半部分很好，快意恩仇，放浪形骸，夢的後半部分很短，卻足以讓我後悔在人世間來了這一遭。
    我的身上，十種藥物，有續命的，有上癮的，有讓你死也死不了的，有讓你生不如死的。
    就算沒有沈二，他找到我，也是早晚的事。
    這半年的漂泊，我永遠不敢在一個地方永遠停留，永遠不敢說出自己真實的名字。
    京都原來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寓意其實其實很好，安司鳳，字希諳，京都呼之，鳳翔將軍。
    司鳳，是指掌管關係北祈國運的天下最精良的十萬鳳翔軍，希諳，是希望我能明白父輩對我的期望。鳳翔將軍，是當年大破貪狼軍，我班師回朝，彼時我十七歲，以八千精銳大漠追擊三萬貪狼軍近百裏，全殲於鳴沙山上。朝野驚為天人。
    那時的京都三月暖春，我們去京郊踏春，桃花正好，賞花人正少年。
    此時一切都過去了。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終於醒來，睜開眼就看見帳頂明黃流蘇，連生進來，告訴我紫衣侯帶兵圍了蕪湖，現在正挨家挨戶搜人。
    我並不驚訝，戚櫻最擅長做的事就是帶兵圍城，當年我父親死於沈莊刺殺，我是朝臣不方便出麵，他卻出手圍了揚州城。
    我隻是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是沈二大發慈悲，還是被唐錫撿回來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叫連生給我拿把刀來。我說過，我不是擅長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人，我身上也很少帶刀。
    連生聽話地把刀拿來了，他擔憂地看著我，他隻是個孩子，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是從我決絕的神色中隱隱感到不安。
    他大概不知道，我是那種不可能輕易死去的人。
    銀柄的匕首，帶著唐門兵器特有的血槽，這樣的兵器放血很快，被刺中的人不會有太強烈的痛感。
    我用刀鋒貼著臉頰皮膚，冰冷的匕首像蛇一樣蟄伏著，這氣味我十分熟悉。
    我閉上眼睛，可以感覺到尖銳的刀尖劃開皮膚，傷口被拉開，溫熱的血液爭先恐後的湧出來，連生尖叫著要上來阻止我，被相思門的主事青蓮拉住了。
    我痛得臉上都麻木了，仍然可以感覺有什麼東西爭先恐後地從眼睛裏湧出來…
    黏糊糊的血，我幾乎要握不住刀柄了，閉上眼睛，仿佛可以看見那年行軍路上路過的昆侖央嘉泉，藏北的天蔚藍得刺眼，鮮豔的經幡亂飛…
    俊美如天神的少年，騎著白馬，安靜地走在我的旁邊，笑著，眉眼狹長如狐。
    他轉頭的時候，側麵上流轉的陽光，叫我的時候，歎氣一樣的尾音。
    他說：“司鳳啊，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是啊，你該拿我怎麼辦呢
    戚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