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榆葉巷時已是夜深，等在院子裏的人都已經散了，估計是去見鄭勇去了，隻有樹下的石桌上還趴著一大一小，兩個人都把頭靠在自己臂彎裏，在月光下露出兩張清秀的側臉，像一個還未被驚醒的美夢。
    我抱起連生，送回了他房裏，再走下階來，柳俟已經醒了，還趴在桌上，一雙睡意朦朧的眼茫然地盯著我。
    “回來了？”
    我應了一聲，他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小巧的鼻子抽了幾下，狐疑地問道：“什麼味道？”
    我毫不在意地回答：“找鄭勇時沾上的。”
    他也不再追問，隻是揉著眼站在那裏，哈欠連天。
    我說：“連生我抱回去了，你也回去睡吧，這石桌上容易著涼…”
    他仍是茫然地“哦”了一聲，迷迷糊糊地往外走。揚州的夜風吹著他身上單薄的青衫，顯得他越發消瘦。
    有那麼一瞬間，我有把他留下來的衝動。
    但終於也隻是衝動。
    也許，有那麼一個傻書生，他記得你的氣味，全心全意地相信你的話，也會等著你回來。但是，你不能把他留下來。無論你是蘇文謙，還是結綠。
    抑或是，安司鳳。
    翌日清晨，一切回歸平靜，醫館照舊地沒有客人，柳俟還是受了寒，學堂放了一天假，他悠哉遊哉地坐在我院子裏曬太陽。
    直到連生在院子叫我出去看看。
    我放下正在整理的藥方，從藥室走出來。院門口站著一個仆役模樣的人，柳俟的手裏拿著一封信。
    他把信對著陽光舉起來，似乎要看看是不是一個空信封。
    然後，他把透過半透明的信封看到的內容念了出來。
    我想要阻止，卻已經遲了。
    “文謙吾兄，自竹林一晤後，維汜牽掛異常，恨不能…”
    柳俟的臉上一紅，聲音戛然而止，把那封信往地上一摔，看著我冷笑起來。
    我被他笑得心裏發毛，隻好先息事寧人：“連生，你跟柳先生去隔壁背好《勸學》，我下午要查。”
    連生還來不及答言，柳俟就冷哼了一聲，拖著他往外走，還不忘狠狠地摔上院門，儼然是一副拖兒帶女離家出走的架勢。
    我頓覺頭疼，想起院子裏還有一個大活人，扶著額頭問他：“沈莊主又有何指教？”
    那仆人被柳俟臨走時狠狠剜了兩眼，竟然能及時回過神來回答我：“莊主的意思，都寫在信上了。”
    我隻得撿起地上的信，拆開來看，越看越覺得背後冷汗涔涔，沈二擺明是裝怨婦裝上了癮，昨晚咬得我滿嘴是血還不算，今天又邀我上門，難道真的把我當成大唐聖僧，想要抽筋剔骨蒸著吃。
    我又不是有病，果斷搖頭說：“我不去。”
    那仆人微微一笑：“莊主早就料到蘇少俠會有如此反應，所以吩咐小人告訴少俠，莊主特地在麟雪水榭擺下筵席，給少俠賠罪…”
    誰幾輩子沒吃過筵席，巴巴地趕去沈莊赴那場鴻門宴。沈莊曆史上三任莊主權力交接都是在哪裏進行的，其中更以沈麟雪和安佚郎那一場決鬥猶為著名，到後來，麟雪水榭更是被評為僅此於玉麵山莊的落鳳坡和暗影十方樓的最佳決鬥地點。我上那去喝酒，還得提防水裏隨時伸出一雙手拖住我，叫著“還我命來。”
    想到這裏，我打了個寒顫，連連搖頭說不去。
    那仆人看我態度如此堅決，無奈地笑了笑，說：“莊主說了，若是蘇少俠執意不去，那就算了。”
    我才鬆一口氣，隻聽見那仆人又幽幽說道：“那蘇少俠留在莊主那裏的玉璧，就有空再去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