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在江南地界直麵沈莊，竟然是因為鄭勇他們幾個。
    說起那幾個小地痞，認了我做大哥之後倒是挺仗義，有次幾個不開眼的無賴知道巷子裏新開了一家醫館，抬著個隻剩半口氣的老頭兒上門來找事，一群人嚷嚷著叫我給治，其實就等著老頭兒斷氣了來我這訛錢。我也懶得揭穿，燒了半兩參湯灌下去吊住那口氣，然後在老頭腿骨附近紮了幾針。那老頭兒“蹭”地一下就坐起來了，把那幾個無賴都嚇傻了。我話不多說，伸手要錢，他們這才回過神來，個個說沒錢，還擺出一副“爺就是沒錢你奈我何”的樣子。我說“沒錢正好啊”，全撂倒了，在牆角綁了一串，給連生練紮針，我靠在樹上指導著，正好看看腳背痙攣和足底麻癢哪一個更容易使昏厥病人蘇醒。
    他們一見這陣勢都嚇傻了，大叫“我有錢我有錢”，我樂了，心想要不怎麼都說江南富庶呢，連無賴都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
    那群無賴果然沒用得很，沒試幾下就慘叫連連，引得隔壁學堂的孩子都趴在圍牆上看。我怕這些孩子們太早明白人世陰暗，一個個跟他們解釋，這些人都是為了給他們老父親治病才來當藥人的，這跟你們夫子給你們講的孔融讓梨臥冰求鯉是一個道理的。
    鄭勇他們趕來時，我正跟一堆小孩講二十四孝。他們一看這場麵也知道自己來遲了，都麵上訕訕地在門口不好意思進來。我說：“別堵我家門口了，去隔壁吧，順便去學堂幫柳俟看著場子，小孩都愛學樣，誰被針紮了叫柳俟算工傷。”
    鄭勇他們漸漸也就跟柳俟那群孩子熟識起來，這帶來的影響是非常顯著的，隻不過柳俟那小子嘴上伶俐，眼睛跟漆塗了似的，什麼都沒發現。
    直到有天連生做了黃花魚，柳俟被香味勾了，沒放學就溜了過來，隻聽見隔壁稚嫩的童聲頗有氣勢地喊：“豹子，莊家通吃啊，給錢給錢…”
    柳俟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立即把鄭勇那群人掃地出門，並且嚴禁我再收留他們。
    等到那群人再找上我，已經是半月之後了。
    這次，鄭勇沒來。
    這小子坑蒙拐騙這麼久都平安無事，這次難得做回好事，竟然栽了。
    三天前揚州貧民暴動，哄搶了拒不布粥賑災的揚州衙門的糧倉，許多地痞混在裏麵搶糧都沒事，反而是出力打下米倉，不想和饑民搶糧所以率先返回的鄭勇失蹤了。
    跟他同去的小六說，是鄭勇先走過那個小祠堂，他自己在巷口被人撞了一下，沒跟上去，再看的時候已經找不到鄭勇了。
    他們道上混慣的人都知道，在揚州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一個人失蹤了，如果找不回來，基本是不會自己回來的－－也就等同於死亡。
    我和柳俟略一思索，都覺得問題就出在“率先返回”上。
    如果是別人計劃的報複，絕對不會選在暴動這麼亂的時候，人多眼雜，容易被人撞見。唯一的解釋，就是鄭勇衝撞了不該冒犯的人或事，被作為可能泄密的對象抓起來了。
    當然，也可能早就被殺了。
    這次的暴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指使的，有人指使就必然有人獲利，至於暴動之時，那些獲利的人在附近選了個好位置觀看，或者交流些指使的心得，順便把不小心撞破了他們內幕的某個小地痞殺了，也沒有什麼奇怪。
    經我分析後，小六他們的要求頓時降低了，隻要把鄭勇的屍體找回來。
    這時，我才對著一直低頭的小六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撞你的人，你認識吧…”
    小六怔了一下，用看半仙的眼神狐疑地看了一下我，才辯解道：“猊兒不是會害鄭哥的人，他隻是碰巧出現在那裏…”
    這也沒什麼玄機，以小六平時橫行霸道的脾氣，被人撞了是不會輕易善罷幹休的，除非是有交情的人。
    鄭勇是在那個巷子裏失蹤的，如果不是那個認識小六的人故意撞了小六一下，那小六也很難逃過這一劫。
    這麼說來，小六那個叫猊兒的童年玩伴，一定是知情人了。
    顧不得看柳俟驚訝的眼神，我帶著小六，往猊兒家趕去。
    在那間低矮的小木屋門口，我看見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