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回憶·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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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的三天三夜,如果說那是一場夢,也未免太真實了,真實的就算慕容燕此刻身處賢正街的鬧市,手裏摸著的玉墜表麵清晰的鐫刻著‘夜’字的紋路;如果說那不是一場夢,又有點虛幻,一個轉身,溫軟耳語即成了可懷念的語調。
慕容燕懷抱著梨花糕渾渾噩噩的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冷清了許久的街道一下子熱鬧起來了,關門歇業的酒坊也門庭若市,這一切的原因慕容燕都來不及深究,過眼煙雲,這個詞她隻花了三天的時候似乎就透徹透悟了。
賢正街的結尾,一塊菱形的‘米’字招牌被微風吹得打轉,米鋪門口蹲坐著一個老頭,衣著幹淨卻愁容滿麵,一口接著一口的抽著煙袋,老人的愁容在煙熏之下更顯蒼老,嫋嫋青煙一縷一縷燃起,訴說著老人連日來的苦悶與擔憂。
“爹。”
才短短幾日,自己的老爹看起來又滄桑了許多,慕容燕知道,這都是姐姐和她無故離家讓老爹擔憂而造成的,捧著糕點盒子的手用力抓著光滑的盒麵,滋啦滋啦,刺耳的聲音穿進耳朵讓人生厭。
慕容老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天三夜的等待終於等來了自己的小女兒,青煙揮散不去,煙霧之後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滿含熱淚,幹燥到起皮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啟齒,最後慕容老爹側過臉,皺紋滿布的手抹了抹眼睛,回頭之後堆起了一臉笑容,“燕子回來了啊。”
“爹。”慕容燕撲進老爹懷裏放肆的哭了起來。
蒼老的手一遍一遍撫摸過女兒的發絲,嘴裏呢喃著最細軟的安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爹,對不起。”
“燕子餓了吧?飯爹早就給你熱好了,咱們進去吃飯吧。”
叩叩叩,煙鬥在石階上輕磕了記下,燒黑的煙絲簇成一團一團,裏麵還有未滅的火星,腳一踏,火星隨著煙絲一起化成了灰燼,慕容老爹摟著自己的女兒開心的進屋吃飯去了。
米鋪的招牌在風中轉的飛快,風拂地而過,黑色的煙灰也被吹散進空氣裏,和愁緒一樣化作塵化作霧。
自從慕容燕回家之後,老爹沒問她這三天去哪了,也沒有問起慕容嫣的下落。一直處於自責而內疚中的慕容燕原本憋了一肚子話想向老爹坦白,關於這三天的事情、關於姐姐離家的事情,可人都是善於隱藏心思的,若非情非得已誰也不會主動交代,加之這其中的真相並不會令誰歡喜,所以能瞞一天是一天。
慕容家由原先的三口人變成了兩口人,日子久了,怕是也習慣了,老爹依舊忙碌於米鋪的生意,而慕容燕在姐姐離家之後便變得百無聊賴起來,出門找不到正當理由也提不起興致出去。白日裏慕容燕會在院子裏練姐姐教她的拳腳功夫、荒廢了許久的針線刺繡也被撿起來了,針線穿刺間,慕容燕也會幻想姐姐離家之後的生活,追逐俠女夢的姐姐此時一定很瀟灑;夜晚,兩個人睡的床變成了空蕩蕩的一個人,手摸著脖頸那吊墜的時候,慕容燕便會算計著他離開的日子,心裏想象著有朝一日他來京都接她,如此往複,日子也不是那麼難打發,隻是慕容燕不知道,這些掰著手指頭數過去的日子裏,她的身體正在悄悄的發生變化。
桃花謝了,楓葉紅了,轉眼便入秋了,此時新帝已經登位兩個月有餘。
肅穆的皇家帝陵,秋風掃過,卷起一堆堆凋零的枯黃樹葉,樹梢的烏鴉撲騰著翅膀咿呀亂叫,擾得皇陵不得清淨,一個削瘦的身影跪坐在帝陵前,一襲素白的衣袂,在秋風中簌簌飛揚,蕭瑟而阡陌。
靈前的少年傳來哽咽的聲音,“母妃,究竟是誰的錯呢?”
聽到少年的責問,剛才還呀呀亂叫的烏鴉都藏匿了身姿,偌大的陵寢,很快傳來了少年的回聲,‘母妃,究竟是誰的錯呢?究竟是誰的錯呢,誰的錯呢,錯呢,錯……’
啪,少年一拳砸向了高聳的墓碑,頓時鮮血飛濺。
少年悶悶地嗚咽著,“我好恨啊,母妃。”
“我不懂,真的不懂……”少年突然仰天長嘯一聲,嘯聲震天,也換不來一句答案。
這座陵寢裏躺著聖天朝三十位帝君,也同時埋葬了許多妃嬪,後宮的妃嬪們常說,死後能陪葬先帝陵寢那就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可夕拾一點也不稀罕這種福氣。
對於那些哭喊著想要殉葬的妃嬪們,夕拾不懂,也不想去懂,在後宮這樣明爭暗鬥的地方,他不相信有感天動地生死相隨的感情,更別說他的母妃,即使不為別的,隻為他,他母妃也不會選擇生死相隨這條道路。可事實是,他的母妃已經安眠於此了。
夕拾隻記得,那天朝露宮的宮殿空曠而冷清,虛幻華美的幔帳和冷若冰霜的陳設亂了夕拾的眼睛,他一步一步朝昏暗的殿內走去,噠-噠-噠,他的腳步聲重重的回蕩在耳邊,一股冷冽感徐徐襲來。
昏暗的燭光,濾過塵埃,掠過縫隙,投射在他的臉頰,蒼白瞬間耀眼,夕拾隻見一尺白綾在殿中搖曳的晃眼,白綾的一端掛著一個女人,女人身著白色素袍,梳著高貴的發髻,點點朱砂在唇間映得女人的臉如罌粟般妖嬈,那是一張美麗而平靜的臉,毫無波瀾的麵龐卻暴突著雙眼,眼神空洞,空得好似可以放進一切恐懼和悲傷。
看著女人搖搖欲墜的身子,夕拾嘴裏傳來悶哼磨齒聲,那些刺耳的聲音不斷折磨著夕拾的神經,他無法抑製自己衝上胸腔的悲戧,驚恐、不可思議、震驚這許多的情緒鋪天蓋地的朝他襲來,模糊了視線,模糊了人影,一步一步的靠近,一聲一聲的喊著,“母妃,母妃,母妃……”
把踢倒的凳子重新扶了起來,擺正,夕拾踏了上去,緩緩地放下早已失去溫度的軀體,無論抱的多緊,也無法溫暖那句軀體;無論呼喚多少句,也無法喚醒那句軀體。
久久地,夕拾不語。
久久地,夕拾斷了思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竟然等來了一道聖旨,宣旨的太監猶如對著空氣宣讀,夕拾一句都沒聽進去,隻依稀明白了聖旨的大意,說貴妃自先帝駕崩後思念成疾,故追隨先帝的腳步而去,新皇也被貴妃的深情所感動,這才特地擬了一道聖旨,允許貴妃陪葬帝陵,以了其長伴先帝身旁之夙願。
夕拾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個事實,拉扯著傳旨太監、甚至隨從挨個挨個的問:“荒謬,荒天下之大謬,昨天貴妃才出城接本王,說今晚在朝露宮給本王接風洗塵的,若要自縊,何故要和本王說那些話?”
“啊,你們這群狗奴才,回答本王啊,啊……”
不對啊,為了陪母妃,他冒著抗旨的危險來了朝露宮而沒去禦花園,可滿心歡喜的到來卻隻見到一具冰涼的屍體,屍體之下,沒有誰來告訴他發生了什麼。
“本王母妃為什麼要尋死?誰來告訴本王,誰來……”
哭喊著,責問著,而後沉默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夕拾抱著貴妃的屍體竟失聲笑了起來,笑起來,眉眼俊秀,笑起來,如沐春風。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見王爺失了常性,滿地跪著的奴才隻會重複一句話,“請逸王節哀。”
殊不知,夕拾的世界已經靜止了,他誰的話語也聽不見了,唯一聽見的隻剩下空氣流動的聲音,夕拾撒手丟下貴妃的屍體,唰地拔出侍衛腰間的刀,刀刃劃過地麵發出嘶嘶嘶的刺耳聲,夕拾冷笑著揮起刀見人就砍,瘋狂的砍殺,砍殺著咆哮著:“本王殺了你們這群狗奴才,讓你們這群死奴才給本王母妃陪葬,這樣母妃到了那個世界還是一樣尊貴,哈哈哈,哈哈……殺呀,殺呀,殺殺殺……”
虛幻的幔帳被、奢華的陳設被砍得麵目全非,太監宮女尖叫著四處逃竄,夕拾瘋狂的咆哮,一刀,一刀,又一刀,時間在血紅和安靜中沉澱,太監宮女們,死的死,逃得逃,咽了氣逃竄不見的使得朝露宮終於變得徹底安靜下來。
夕拾拖著疲累的身子穿行在一具又一具的屍體間,踏過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最後停在了一襲素白跟前,他顫抖地抱起那具屍體,哆嗦著像小貓一樣蜷曲著身子,掛在眼睫的晶瑩,卻遲遲不肯落下。
“母妃,總有一天,夕兒會為你討回這一切的,總有一天。”飄忽不定的眼神突然閃過一絲暴戾,隨即又歸於冷寂。
那晚之後,新皇一道旨意就把夕拾發配到了皇陵,讓他為先皇、太妃守靈兩個月。
這兩個月,夕拾每天都要在皇陵呆上好幾個時辰,呆著的時候,夕拾無法想別的事情,那晚的景象早已在腦子裏永久鐫刻了。
呼呼呼,肅穆的皇陵掃來一陣陰風,驚得夕拾的身子不禁一顫,他知道,這陣陰風不止掃過了這裏,還掃遍了皇城的每一個角落。
皇陵背倚青山,此刻山坳上的兩個人影已經矗立了不少時間,一身絳紅色錦袍的男子,輕柔的手拂過肩頭被秋風吹亂的發絲,男子看著皇陵前的人影朗聲道:“在後宮橫行一時的貴妃居然是這種下場,嗬,真是諷刺啊。”
“王爺,此次新皇的剿殺行動似乎對我們沒有影響。”一臉絡腮胡的中年男子附和道。
“哼,沒有影響?”男子薄唇一挑,黝黑的眸子溢滿了憤慨,“無痕,禦花園那一役,三弟受了傷不知所蹤,朝露宮一招廢了貴妃,你以為這些都是做給誰看的?”男子說著,寬袖一揮,直指陵寢,“要不是本王福大命大現在早已經躺在那裏了。”
花無痕沒想引起他家主子的脾氣,見主子上了脾氣連忙拱手作揖,連連致歉道:“王爺教訓的是,無痕淺薄了。”
碩王哪能讓清風穀主一個勁認錯啊,輕抬手握住花無痕的手腕,輕笑道:“誒,是本王一時失了儀態,與無痕無關。”
“無痕不敢。”
滿山遍野的楓葉,落了一地紅,掩了一地傷,看著夕拾阡陌的背影,素淡好像想起了什麼,低頭在花無痕耳邊輕聲嘀咕著:“你新收的徒弟可是美得很啊!”
花無痕頓時呆立,不知道如何作答。
“那位美人,本王要了。”見花無痕不語,素淡又探前了一步,拍著花無痕的肩膀道:“清風穀主應該不是小氣之人吧?”
“王爺,請給無痕三年,等那徒兒功夫有所成之後,無痕定親自送她去風都碩王府。”
“好,就給你三年。”素淡眯著眼,笑得飄渺。
花無痕看著他家主子飄渺的笑容,不由得皺緊了眉,他不明白什麼時候他家主子居然對女子感興趣了,難道好男風隻是為了掩人耳目?也正因為此,在剿殺中得以保存實力?
花無痕搖著腦袋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這個問題也不需要他想明白,不管美少年還是美人兒,隻要他家主子開口,他必當雙手奉上。
花無痕在護送主子下山之後,山腳處又有兩匹棗紅色的快馬朝花無痕這邊疾馳而來,騎著馬兒的是一席桃紅衣衫的少女和一黑俊的少年。
二人勒住韁繩,雙手抱拳,異口同聲道:“師父。”
“紅兒,嫣兒,隨為師回穀。”
“是。”
一揮馬鞭,三匹快馬沿著麓山小道飛奔而去。
馬兒駛出京都城門的時候,慕容燕也正從偏僻的小街醫館走了出來,匆匆忙忙的步伐甚至撞上了路邊的板車,衝力下被撞翻在地,慕容燕蜷縮著緊張地捂上腹部,生怕現在的自己出點什麼。
“姑娘,有沒有撞傷?要不要我帶你去看大夫。”車夫焦急地問著。
一聽大夫,慕容燕像驚弓之鳥一般連忙擺手說不用,也拒絕了車夫的扶助,捂著肚子就跑開了去。
小步快跑的時候,耳邊掠過呼呼的風聲,在風中似乎還回蕩著先前大夫的叮囑聲,“已有兩個月身孕,但姑娘你有些氣血不足,待我開幾副補血安胎藥給你,回家好生調養吧。”
慕容燕使勁搖著頭,捂住耳朵防止大夫的聲音竄進耳簾,奔跑著遺失在風中的表情幸福而又憂傷,奔跑著踏在腳下的道路清晰而又模糊。
也許一場風波之後,每個人都在尋覓自己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