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十七】、慘笑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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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又一次亮了的時候三個人進了黨城。
    他們從城門裏進去的。
    城門開著。
    沒有人知道城門是徹夜沒有關,還是早上有人開了。
    地上隻有三行腳印。
    雪還在下。
    “綱目,你的意思是說,有一個和歐公子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這個人就是歐陽讓,也就是殺我們人的人?”
    “都說了,不要叫我綱目!”
    “我也說了,不要叫我歐公子。”
    “可是我真的不習慣叫小唐和小歐……”
    “你明明已經叫了。”
    “啊!該死該死!”
    歐陽摟住旁邊周為的肩膀笑著說:“沒有什麼該死的,你隻要記住一句話,我們是兄弟。”
    “可是,我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人物。”
    “我們都不是什麼大人物。”
    “可是我功夫很差。”
    “那你找對人了,我不會功夫。”
    “可是……”
    唐本草一巴掌打在周為腦袋上:“可是什麼?!”
    “哦!”周為馬上縮著脖子不說話了,默默跟在兩人後麵。
    唐本草突然停下了。
    停得很突然。
    周為問道:“怎麼了?”
    “雪還在下。”歐陽說。
    “前麵就是歐陽家。”唐本草道。
    周為不明白:“什麼?”
    歐陽指著地上:“你看。”
    “腳印?”
    “不錯!”唐本草蹲下用手在腳印上輕輕抹過,“腳印上沒有多少雪,看來這個人不久前剛剛經過這裏。”
    歐陽和唐本草馬上加快速度,往歐陽府奔去。
    歐陽府前。
    唐本草看著地上的腳印:“進去了。”
    歐陽凝重道:“這個時候能到歐陽府來的人,會是誰?”
    周為道:“會不會是那些殺手?”
    唐本草搖頭:“不會,那些人很有紀律,而且功夫了得,絕對不會再地上留下腳印。”
    歐陽也說:“即使留下,也絕不會隻有一個人的。”
    三個人看著歐陽府。
    府門大開。
    從門裏望進去,一片銀裝。
    雪簌簌落在府前石階上站著的三個人身上。
    冷。
    而且靜。
    就好像歐陽府的下人早上起來開了門,然後又睡了回籠覺一般。
    非常靜。
    靜得讓人發指。
    所以在這靜中的笑也就更加竦人。
    笑從歐陽府中傳來。
    慘笑。
    慘慘地笑。
    周為猛地衝上去站在門口大喊:“是誰!裝神弄鬼!”
    歐陽突然笑道:“肯定不是歐陽笑笑。”
    周為舉步邁進歐陽府,歐陽和唐本草跟在後麵。
    任何東西,任何事情,你在表麵永遠看不出端倪來。
    所以他們進到歐陽府之後,馬上就看見了一些他們想到了卻不想看到的東西。
    屍體。
    屍體上的雪。
    屍體上的血。
    雪覆蓋著屍體。
    雪和血融在一起。
    然後飄揚,落下。
    這些東西在府外看不見。
    他們,被花擋住了。
    被披著雪的花擋住。
    所以,他們隻看見了雪一樣的純潔和花一樣的好看。
    純潔和好看之後,是一地屠殺。
    還有一個人。
    活人。
    唐本草看著那個仰天展臂,腰裏挎著刀,慘慘笑著的男人對歐陽說:“看來你錯了。”
    歐陽歎氣道:“我到寧可我對了。”
    仰天慘笑的,正是歐陽笑笑。
    歐陽笑笑似乎根本沒有覺察到有人站在他身後。
    他還在笑。
    歐陽上前一步:“歐陽笑笑。”
    笑——
    “我知道你會笑了。”
    笑——
    “所以,你現在不用再笑了。”
    笑——笑——
    慘笑。
    唐本草皺眉走上來和歐陽並肩道:“看來,他已經不是歐陽笑笑了。”
    歐陽伸手虛空想拍歐陽笑笑的肩膀。
    唐本草拉住歐陽的手:“他已經喪失理智了。”
    歐陽想了想,手指還是做了一個上下拍拍的動作:“我現在想要那個滿臉寒冷,一笑不發的‘巧刀’了。”
    唐本草看著狂笑的人不說話。
    “他是誰?”周為走過來站在歐陽另一邊。
    “一個不會笑的人。”唐本草道。
    “不會笑?”周為滿眼疑惑,警惕著眼前的人。
    “他沒有笑,他不會笑。”歐陽放下手,“他在哭。”
    “哭?”
    “他哭天,哭地,哭自己。”
    “也在哭我們,哭他們。”唐本草指指自己,又指指地上的屍體。
    “我想勸住他。”歐陽邁步。
    唐本草沒有攔他。他隻是說話:“你勸不了,沒有人勸得了。任何一個人都有高興和悲傷的理由,這些事情要有自己的心才能度過,不是外人能夠知道的。”
    歐陽停步。
    “他自己的傷口,要自己去縫。”唐本草道。
    歐陽直直看著笑者:“可是我真的當他是一個朋友。”
    “所以你更不用去勸,你的朋友會自己清醒的。”
    “可是,我怕他沒有你的沉著。”
    “那麼,”唐本草示意周為,兩個人再次走到歐陽身邊,“讓他這樣,又怎麼能說不是好呢?”
    歐陽笑了,眼睛裏卻沒有一絲顏色,連溫柔也沒有。
    唐本草知道,其實他想的不是笑。
    “我現在,真的希望他能轉過來給我一刀,用他的刀,用他的‘巧刀’。”
    “好!”
    唐本草沒有說話。
    周為也沒有說話。
    說“好”的是歐陽笑笑。
    然後他就縮臂,拔刀,出刀。目標是歐陽的心窩。
    歐陽沒有驚詫,隻有眼中溫柔回歸。
    ——你出刀了,所以你沒有瘋,你隻是一時情急而已。
    ——你出刀了,但還是我的朋友,是朋友。
    唐本草聽見了笑聲。
    慘笑。從歐陽笑笑的刀上傳來。
    或許,這笑是從歐陽笑笑的口中,或許是腦中,或許是眼中。
    或者,是全身,是意誌。
    唐本草馬上明白,歐陽笑笑是真的瘋了。
    他成了一個隻知道為死者報仇,隻求一死的瘋子。
    他成了仇恨的瘋子。
    但是他沒有出招擋下這一刀。
    因為周為已經動手了。
    周為動的是手。
    但是當下歐陽笑笑刀的,卻是匕首。
    周為的袖子裏,永遠有兩把匕首。
    周為兩隻匕首齊出,互相交叉,擋在胸前。
    “叮——”
    然後周為飛退,歐陽笑笑跟進。
    周為再退,歐陽笑笑再進。
    周為知道,不能再退了,因為身後一尺處就是歐陽。
    所以他不再退。
    他閃。
    閃過了歐陽笑笑的刀。
    歐陽笑笑沒有看周為一眼,雙目緊盯歐陽和自己的刀尖。
    在他心裏,隻有殺死歐陽才是事情,剩下的不是不重要,而是根本不存在。
    他錯了。
    他不應該無視周為。
    但是,我們又能期望一個瘋子,一個仇恨俘虜了的瘋子,能做出什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來呢?
    他沒有注意周為。
    所以他一刀沒有刺到歐陽。
    因為他身上出血了。
    出血的地方是脖頸。
    那是周為閃過歐陽笑笑身邊時順手劃上去的。
    傷口很小。
    血很多。
    雪很大。
    血在雪中飛濺著,和雪花起舞。
    猙獰的美麗。
    歐陽笑笑倒下的身影讓歐陽眼中溫柔盡去。
    似乎心中一座山倒下。
    那座山上刻著兩個字叫朋友。
    沒有人說話。
    周為收了手上的匕首,站在歐陽笑笑身邊,看著他發呆。
    唐本草也在發呆。
    隻有歐陽,他在想。
    ——人又多死了一個。
    ——山倒了一座。
    ——屍體多了一具。
    ——慘笑沒有了。
    ——留在了自己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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