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綱’的墓和靈位
    唐本草在挖坑。
    歐陽在包紮傷口，看著他挖坑。
    周為邊瞪著歐陽邊給唐本草講事情的經過。
    歐陽本來想去幫忙的，周為不讓，唐本草也不讓。
    在周為眼裏，麵前這個總是笑著一臉溫柔的男人是凶手。
    在唐本草眼裏，地上這些人生前都是自己的屬下。
    他要親手埋了他們。
    他們生前，自己總是板著臉，即使是笑，也不會把心思給他們看。
    他覺得對不住他們。
    所以現在他們的屍體，他不讓別人動。
    他要親手埋葬自己的屬下（“死後的這些人，就全都是我的兄弟！”），和著自己的內疚。
    坑挖成了。
    很大。
    唐本草和周為兩個人將地上的人一個個抬進坑內，擺好。他甚至給每一個人都抹去臉上身上的血跡，睜眼的幫他們合上眼睛，猙獰的幫他們撫平表容。
    他把他們當親人了——至少在這個時候。
    五十二個人。
    歐陽數了數。
    五十二個人在坑裏排成一排，就像生前一樣紀律。
    唐本草站在坑邊看去，似乎這些人還在整隊等著自己發號施令去對付下一個人。
    他伸出手去，滿手凍成冰的血。
    那是同袍和自己的血，交融了。
    “你們先行，打點一切，本綱目定會會合你們的。”
    然後，俯身，揚土，蓋住每一個人的眼睛、臉。
    周為突然大哭。
    他忍不住。
    這些人，也許在不久前還和自己嬉笑，還嗬斥自己。
    可是現在他們都在坑裏，閉著眼睛。
    他也想和他們一樣，躺下，閉眼。從此就不管這些事情，一了百了。
    但是他沒有。
    “今晚，我是巡哨。”周為看著唐本草一掬一掬地將土撒進坑裏，“我沒有盡職。”
    唐本草開始用手往坑裏麵推土。
    周為衝上去，被唐本草一巴掌打開。
    “我沒有盡職！”周為坐在地上大嚎，“我睡著了！”
    唐本草繼續埋葬他的兄弟。
    “我總是睡覺，總是在巡哨的時候睡覺。”周為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我也想，想和他們一樣，躺在那裏。”
    “你不用這樣。”歐陽遞過去一個手帕。
    周為一把打開歐陽的手：“滾開！就是你！是你殺了所有的人！”
    歐陽苦笑著搖頭：“我沒有。”
    唐本草用手為他的兄弟，他的同袍，造了一座墳。
    然後，他在距離這座墳兩步遠的地方又挖了一個坑，一個不大的坑，剛好能裝下一個人。
    挖完了這個坑，他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在不遠的地方砍倒兩棵樹，劈成一人高，拖了回來。
    他刮去兩截木樁上正麵的樹皮，削成平麵。刻字。
    “‘一十二綱’之墓。”
    “‘一十二綱’綱目唐本草之墓。”
    歐陽歎氣。
    周為看著唐本草這些動作，突然起身，在大墳的對麵十步的地方也挖了一個墓穴。
    他也照著唐本草的樣子弄來木樁，刻字。
    “‘一十二綱’巡哨周為之墓。”
    唐本草刻完字，拿起來走到墳前，分別插到兩座墳前，固定好。
    跪下。
    周為也跟過去跪在唐本草旁邊。
    歐陽站在他們兩個人身後。
    唐本草抓起一把雪來捂在胸口：“各位，其實我從很久之前就不想做這個綱目了。隻不過，家父遺誌在心，各位期盼在眼，都希望能夠重整當年山河。我是一個不孝的人，也是一個不好的綱目，直到現在都沒有讓你們的願望成真。九泉之下，不要罵我。”
    周為在啜泣。
    “飲了這些水。”唐本草把捂在胸口的雪拿下來捏出雪水滴在地上，“就當是送行的酒。”
    “都要喝！這次我讓你們喝！這是命令！”
    周為抹一下臉：“各位叔叔、兄弟，我沒有臉和你們埋在一起。日後我死了，不管我有沒有為你們報仇，我都是你們的巡哨。這次，我不睡覺。”
    唐本草看著手裏的雪全部化成水滴落在地，突然大聲笑著：“你們聽見了麼？小為給你們巡哨，我放心。”
    “綱目……”周為轉頭看著唐本草，“我……”
    “不要說話。”唐本草伸手虛擋一下，“讓他們走遠、走好。”
    周為使勁抿著嘴，點頭。
    唐本草道：“等我給你們報了仇，死的時候一定會來陪你們。到時候，我們就真的是兄弟，我會笑的真心，真的，我學會了。”
    說完唐本草大笑，滿臉笑容、苦楚。
    周為看著呆了，眼淚順著臉頰滑下。
    “你也要笑。”唐本草對周為說，“他們希望的，一定是或者的人在笑，而不是哭！”
    周為仰天大笑、大哭。
    雪花落在新墳上，是天然的儀仗、花圈和哀悼。
    歐陽知道，每個人都有傷，隻不過自己的是身傷，他們是神傷。
    “一定不是他。”
    唐本草坐在新墳不遠的地方看周為給自己的墳安墓碑。手上拿著裝《本草》的錦盒。
    周為埋好墓碑，走過來站在唐本草麵前：“綱目說不是，我就說不是。”
    “可是你心裏不是這麼想的。”唐本草拾起地上一把匕首在錦盒上刻著。
    “對！在我心裏，這個人就是凶手。”
    歐陽苦笑：“在來這裏之前，我一直和小唐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過。”
    唐本草抬頭看了歐陽一眼，似乎對歐陽給他的這個新稱呼很有疑問。
    歐陽看著他：“我是你的兄弟，自然要叫得親切一些。”
    唐本草笑了笑，對周為道：“不錯，之前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周為急道：“可是……”
    歐陽打斷他說：“我知道是誰。”
    唐本草繼續刻字：“我也知道。”
    歐陽點頭：“是歐陽讓。”
    周為馬上戟指歐陽：“還說不是你！”
    唐本草伸手拉住周為，坐在自己身邊道：“是歐陽讓，不是他。”
    “他不就是歐陽讓麼？”
    歐陽笑道：“看來我和他確實很像。”
    唐本草道：“但是，你有一樣不及他。”
    “眼睛。”
    唐本草點頭。
    周為皺眉道：“綱目，你們在說什麼？”
    唐本草看著他說：“小為，記住，從現在開始沒有綱目，也沒有‘一十二綱’。”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墳，“‘一十二綱’已經死了，就在那裏。”
    周為急道：“可是我們還沒有脫離歐陽家。”
    “不，你錯了！”唐本草認真地說，“‘一十二綱’已經脫離了歐陽家，從它死的時候就已經脫離了。”
    周為不說話。
    唐本草知道他不明白。也不多說，隻是輕輕拍了他的肩膀。
    “以後你可以叫我名字，當然。”他看了看歐陽，“你也可以叫我小唐。”
    “可是……”
    “不要可是了，”唐本草停下手裏的活，“從今天開始，我又多了一個兄弟。”
    歐陽笑了。
    唐本草也跟著笑。
    很高興的笑。
    很悲傷的高興。
    “是兄弟——”周為喃喃道。
    “對！是兄弟。”歐陽對他說。周為給了他一個白眼。
    唐本草看著天說：“是兄弟。要記住，兄弟之間從來沒有欺騙。所以，他不是凶手。”
    轉向周為：“因為我們是兄弟。”
    他看著自己手上的錦盒。
    “‘一十二綱’之靈位。”
    他把錦盒放進懷裏：“走。”
    說完，邁開步子往黨城的方向走去。
    歐陽跟在後麵。
    周為追著喊：“走去哪裏？”
    歐陽嗬嗬笑道：“去看另一個飛血連天。”
    “對！看另一個！”
    周為皺眉道：“雪有什麼好看的？”
    也跟著後麵去了。
    “綱目，等等我——”
    “說了不要叫我綱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