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草是個書生。
    唐本草是個浪子。
    唐本草是個怪人。
    ……
    這是認識唐本草的人送給他的詞。
    認識唐本草的人很多。
    所以送給他的詞也很多。
    唐本草聽見這些詞的時候都隻會輕輕一笑，嘴角挽著一道弧線。
    苦笑，冷笑，譏笑，大笑，皮笑肉不笑。
    所有的笑在唐本草的臉上都隻有一個表情，這個表情以弧度開始以弧度結束。
    所以認識他的人都不知道這個人心裏想著的是什麼。
    沒有人知道他是想殺了你以除後患。
    或者是替你擋住突然飛來的一支銀針。
    唐本草最長做的就是這兩件事。
    殺人、救人。
    唐本草今年二十四歲。
    他救的人絕對不會少於二十四人。
    他殺的人絕對高於他的年齡和救人的總和。
    因為他救的人最後往往都死在他的手中。
    所有救回來的人，要麼就是以被救為幌子接近他意圖不軌，要麼就是被救之後看見他的權勢然後意圖不軌。
    但是沒有一個人的意圖曾成真過。
    所有企圖對他們不利的人都死了。
    他們是一個組織。
    這個組織是“一十二綱”。
    “一十二綱”這個名字並不是說由十二個人組成，也不是有十二個目的，更不是因為有十二項門規。
    之所以叫“一十二綱”，是因為前麵還有“一十一綱”、“十綱”、“九綱”、“八綱”乃至“首綱”；後麵還有“一十三綱”、“一十四綱”、“一十五綱”乃至“二十四綱”。
    “一十二綱”隻是“二十四綱”中的一部而已。
    唐本草的父親叫唐一二。
    唐一二就是“二十四綱”組織的發起人。
    所以，“二十四綱”的核心和龍頭並不是“首綱”也不是“二十四綱”，而是唐本草的“一十二綱”。
    唐一二很有名氣。
    當年他帶著“二十四綱”行走江湖的時候所有人都叫他“說一不二”。
    他也配得上這個名號。
    因為後來歐陽行單人獨騎滅平“二十四綱”，到最後隻剩下“一十二綱”時，唐一二在歐陽行麵前起誓說“有生之年絕不背叛”。
    從此，沒有了“二十四綱”，隻剩下“一十二綱”。
    唐一二做到了。
    他有生之年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歐陽家的事情。
    原因是第二年他就死了。
    唐一二死的時候唐本草隻有九歲。
    九歲的少年能做什麼呢？
    唐本草九歲那年接任“一十二綱”。
    唐本草接任之前當著歐陽行和父親的麵起誓：“歐陽家主有生之年絕不背叛！”
    所以他順利的接任了。
    接任之後的晚上，唐一二彌留之際傳給唐本草一件東西。
    唐一二當時的叮囑是：“除非遇到生命中極大極重要的事情才能打開。切記！”
    唐本草於是名正言順的成了“一十二綱”的首領。
    “二十四綱”的首領叫綱目。
    唐本草就是本草綱目。
    唐一二傳下來的是一方錦盒。
    錦盒中是一本書。
    書名叫《本草》。
    唐本草每天都隨身攜帶著錦盒，閑暇時就拿出來看著錦盒上的《本草》二字笑。
    沒有人知道他是苦笑、傻笑，還是冷笑。
    笑完了繼續去殺人救人。
    唐本草不會醫人。
    他隻會殺人救人。
    救人和醫人不同。
    救人隻看見別人的危難，
    醫人隻看見別人的生死。
    他隻會救人不會醫人。
    所以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會把一本《本草》傳給他。
    父親的意思是叫他醫蒼生之身？
    或者是醫蒼生之心？
    我自己的身心都尚且醫治不了，何況他人？
    又或者醫自己之身？
    醫自己之心？
    自己的身心本來就不是自己的，醫來何用？
    唐本草每天都要想這麼一次。
    因為他每天都感覺得到自己不是自己。
    他愜意的是遊曆天下，卻隻能在囹圄之中。
    他喜歡言辭張放，卻每次都要言不由衷。
    隻因為他的位置不同。
    他的位置決定了他不能按著自己的心裏去做。
    用唐本草自己對跟前人說的話來看就是“臀部決定地位，地位決定話語權。”
    其實這句話原本是“屁股決定處所，處所決定放什麼屁。”
    但是他說出來之後馬上被組織中的元老們大罵“不知所雲”，認為他的話“有失禮節”，是墨了“一十二綱”的威名和唐已故綱目的臉麵。
    甚至當時有一個年紀還不是很大的女人說：“想不通為什麼這麼好看的唇裏蹦出來的盡是汙言穢語。”
    唐本草很不高興。
    不高興歸不高興，他依然還要根據元老們提出來的意見去修改，等將“屁股”修改成“臀部”，“放屁”修改成“說話”之後才算混了過去。
    唐本草不喜歡別人約束他。
    更不喜歡別人將他的嘴和話聯係在一起。
    不喜歡不高興的時候他就去找幾個看著不爽又擋了“一十二綱”和歐陽家去路的人殺。
    隻有殺人的時候他才高興得起來。
    因為每次殺人他都把麵前的人想成是說他“汙言穢語”的老不修們。
    救人的時候多半也是高興。
    因為他救的人通常會被他聽見說這樣的話：
    “奶奶個嘴！”
    “要殺要剮，少說廢話！”
    “老子十八年後不成好漢，二十年後也一定是！”
    這樣的人他要救。
    因為他在這些人身上看見了自己希冀著的東西。
    然而救完就後悔了。
    因為這些人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馬上就說：“鄙人……”、“在下……”、“深感大德……”“結草銜環……”，而後趁你不備在後麵暗下一刀。
    唐本草這樣的人救的多了也就學會了虛偽。
    學會了在人前恭維，等他轉身再痛下殺手。
    但是依然不高興。
    他似乎要看見真正的自己在太陽落山時跟著墜落。
    所以他喜歡看夕陽。
    他想多看一眼將死的自己。
    他看著自己時仍然對別人說：“這裏沒有別的風景可看，我隻好看夕陽。”
    看完夕陽之後繼續殺人救人。
    不過這次他的任務不是殺人，也不是救人。
    是找人。
    要找的人是歐陽家的長子、少主人，歐陽讓。
    唐本草沒有見過歐陽讓。
    因為他不喜歡歐陽家的人，也從來不去歐陽府。
    所有的任務都是歐陽家令人送到唐本草手中。
    這次也一樣。
    唐本草接過來人手中的畫像時首先想到的是：很漂亮！
    很漂亮的人。
    唐本草也聽過這位從未蒙麵的“文公子”。
    隻是不知道這位公子竟然這麼漂亮。
    更不知道這位公子為何不見。
    他從來不問為什麼要做一件事，他隻會去做。
    不過，今天他問了。
    “歐陽公子失蹤了？”
    “不是，是逃匿。”
    “為什麼逃？”
    “因為他殺了人。”
    “什麼人？”
    “丫鬟。”
    “找到麼？”
    “隻能找到，不能殺掉，傷著。”
    “既然殺了人，為什麼不殺？”
    “因為他殺的是個丫鬟。”
    “既然隻殺了一個丫鬟，為什麼要抓？”
    “因為他殺的不隻是一個丫鬟。”
    “抓到之後怎麼辦？”
    “帶到歐陽府中。”
    “你知道我從來不去歐陽府的。”
    “家主說了，你如果能送到，那今後歐陽家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好！”
    唐本草看著來人迎著夕陽走出去，照在那人身上的陽光變得漸漸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