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舊事 第二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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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生辰,冷月一覺直睡到第二日中午,林楓宛過來叫他才起,梅若華與林宇早已去沁園學社了,兩個月前他病情穩定下來之後又搬回了凝寒院。姐弟倆進了後堂暖閣,梅夫人陪著三個孩子吃了午飯,又坐在暖爐邊說了會兒閑話,林楓宛知道梅夫人連日辛苦,便請她進內睡了,自己照看弟妹倆。
姐弟三人正歪在軟榻上說著話,梅傲臣身邊的侍童輕手輕腳進來,說老爺請三公子去書房。
冷月笑著應了,起身下了軟榻,林楓宛起身幫他理了理衣服,又給他戴上帽子才放他去了。
走到書房門口,隱隱聽見裏麵一個很好聽的聲音和梅傲臣說話,冷月按捺著心裏的好奇輕輕走進去,轉過一疊雲木山水屏風,裏麵小暖閣的銅爐邊,梅傲臣正與一個少年憑幾坐在寬大的暖椅上促膝聊天,兩人談得十分歡暢,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一身簡潔青袍,模樣兒極其靈秀,氣質溫潤平和,卻意態清冷,仿佛天際一朵孤雲。
見有人進來,那少年微微笑著抬起頭來,看到冷月不禁瞪大了眼睛,漸漸露出驚歎的神色來。
梅傲臣停下話來,側頭見了冷月笑著招招手,“月兒,快來,爹爹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咱們金陵的梨園名家梅瘦影先生,昨兒的紫晶簫就是梅先生送你的。”
冷月忙走到梅瘦影麵前,拱手深深的行了一禮,“多謝梅先生費心,冷月有負厚愛。”
梅傲臣微笑道,“梅兄弟,這是我小兒子。”
梅瘦影忙起身回禮,“三公子客氣了,區區薄物聊表寸心,三公子喜歡就好。”一麵微笑著不住打量。
梅傲臣見冷月似乎也很喜歡梅瘦影,便笑道,“月兒,梅先生可是琴簫雙絕呢,你不妨向他多多請教。”
“不敢不敢!”梅瘦影微微漲紅了臉,連連遜謝,一麵攜冷月在身邊坐下,“三公子小小年紀,才名便已傳遍了金陵,將來前程更是不敢限量啊!”
冷月仰臉望著梅瘦影,笑吟吟的說,“梅先生不過比月兒大幾歲,如今已成我金陵一代大家,月兒如何比得?”
梅瘦影噗哧一笑,伸手摸摸他的頭歎息道,“你呀,出身清流名門,過不了幾年自然才名滿天下,豈可與我一介唱戲的相提並論?”
冷月正色道,“唱戲的怎麼了?我就喜歡!這世人何來貴賤之分?何必理會那些自詡尊貴的俗人!”
“好!月兒這話說得好!”梅傲臣擊掌讚道,“梅兄弟,你才情深宛真摯,何必為了那些世俗之人自傷自歎?”
梅瘦影不覺紅了眼眶,握住冷月的手微笑道,“梅先生,承蒙您父子如此厚愛,便請讓瘦影尊先生一聲世伯如何?”
梅傲臣大笑道,“如此,那我可就占了便宜了!”
梅瘦影忙起身重以晚輩之禮相見,“多謝世伯抬愛!”
“賢侄坐。”梅傲臣點點頭,“賢侄取名‘瘦影’,可是也愛梅?”
梅瘦影有些赧然的笑道,“讓世伯見笑了,小侄本不姓梅,因幼時住的院子裏有一樹白梅,那雪一樣純潔的花一直在記憶裏,後來取藝名時就取了這個名兒。”
冷月微微含笑端詳著他,“這個名字倒隻配梅先生,若別人叫就俗了。”
梅瘦影側頭凝神瞧著他,“我倒覺得你這名字極好,就像這天上隻有一輪明月一樣。”
冷月羞赧的一笑,垂下頭,“梅先生可去梅園看過花?”
梅瘦影笑道,“久聞盛名,隻是無緣一探勝境。”
冷月立刻興奮的站起來,“我爹爹這幾天給我過生辰辛苦了,我替爹爹請梅先生去梅園觀雪賞梅如何?”
梅瘦影回頭笑容滿麵的看著梅傲臣,“世伯可放心小侄陪著三公子?”
梅傲臣笑道,“這孩子不在我跟前有些淘氣,賢侄多看著點兒,早點回來吃晚飯。”
“知道了世伯,那我們去了。”梅瘦影高興的起身牽起冷月。
冷月回頭揮揮手,“爹爹,你歇會兒,我們很快就回來了。”
兩人攜手來到梅府南側的梅園,梅瘦影仰頭站在巨大的玲瓏石屏前,石屏上麵正中用蒼墨題著兩個蒼勁古樸的魏碑字體:梅園。
冷月也專注的看著那兩個字,“聽爹爹說,這兩個字是爹爹的爺爺寫的。”
梅瘦影微微一笑,“梅伯伯真是家學淵源。”然後攜著他進入梅園。
園中殘雪未消,中間一條石子漫的小徑蜿蜒伸入穀中,兩側石縫裏幽泉潺潺,沒走多遠,前麵眼界忽然開朗,蒼岩白雪間鐵樹縱橫,繁花似錦,寒香沁人。
“真美!”梅瘦影癡迷恍惚的讚道。
冷月輕輕的拉起他走入梅林,“在穀尾有個香魂湖,那裏更美。”
梅瘦影回過神來,邊走邊欣賞著各種梅花,“這裏很多奇珍異品都是我這些年從沒見過的,梅世伯一家真是為這梅園花費了不少心血啊!”
冷月驕傲的說,“那當然,有好多梅樹還是我爹爹親自栽的呢!”
梅瘦影回身瞧瞧他凍得紅撲撲的小臉,憐惜的解下青緞白狐領的夾披風給他披上,“冷嗎?”
冷月急忙搖搖頭,“梅先生,我自己披了披風不冷,你快拿回去披上吧,別凍壞了!”
梅瘦影微笑著蹲下來,雙手扶著他的雙肩柔聲道,“不要緊,我不冷,三公子,我自幼孤苦,無兄無姊,你若不棄,不如叫我一聲哥吧?”
冷月靜靜的望著他,輕輕的叫了一聲,“哥。”
梅瘦影激動的抱住他,哽咽的把臉貼在他臉邊,“月兒!”
冷月也伸手抱住他,“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梅瘦影輕輕鬆開他,忍著淚笑道,“沒事,都過去了,你看哥現在不是很好嗎?”
冷月脫下手套輕輕替他擦了臉上的淚,“我小時候也被壞人賣進了戲班,後來我悄悄跑出來了,我知道有很多壞人,等我長大了,我把那些欺負哥哥的壞人都狠狠的打一頓!”
梅瘦影頓時破涕為笑,動情的拭了他眼睫上的淚花,“好,等月兒長大了給哥出氣!天冷,哥早點兒送你回去吧。”
“可是,咱們還沒去看香魂湖呢?那個湖下了雪最好看了!”冷月笑著拉起他來。
“等等!”梅瘦影拉住他,拉過他的手幫他戴手套,“先把手套戴上。”
走到穀尾,梅樹漸稀,如雪似霞的梅花間露出一泓翡翠似的湖水,岸上黛石殘雪古亭,襯得一湖寒水更加清冽純淨。
梅瘦影驚歎道,“真是人間仙境啊!”
冷月得意的笑道,“我沒騙你吧!”
梅瘦影回頭專注的瞧著他微笑道,“小傻瓜,什麼樣的仙境都比不上你呀!”
冷月頓時漲紅了臉,“哥就哄我,不理你了!”說著丟開他的手笑著跑開去看花了。
梅瘦影含笑目送著他,從身上拿出一管青玉簫,靠著湖邊一樹白梅吹奏起來。冷月在花間轉過身來,滿麵驚喜的望著梅瘦影,不知不覺鬆了手裏的花枝,慢慢走回來,如癡如醉的沉迷在優美的簫聲中。
此刻,西天雲層微開,西山上投過來一線薄薄的陽光,恰好將冷月稚嫩的身影包圍其間,那秀美皎潔的臉上帶著一絲夢幻似的笑意,映著身邊的殘雪紅梅,更加清豔明澈纖塵不染,梅瘦影不覺看癡了。
直到花林間回蕩的簫聲餘韻散盡,冷月才回過神來,歡呼一聲抱住梅瘦影,“哥!這是什麼曲子?我要學!你教我!我要吹得像你這麼好!”
梅瘦影寵溺的抱起他轉了一圈,“好!隻要是哥會的,你要學什麼哥都教你,過不了多久你一定會比哥吹得更好!”
冷月興奮的笑道,“哥會的我都要學!哥的梅花和顏書連爹爹都讚不絕口呢,還有哥的琴曲,哥唱的《西園記》我也要學!”
梅瘦影噗哧一笑,把他放下來打趣道,“這麼貪心呀,把哥的壓箱底子都學了去,那哥怎麼辦呢?”
冷月一臉鄭重的說,“不怕!等我長大了我去掙錢,那時哥就不用出去唱戲了,哥就在家裏做自己喜歡的事,給自己喜歡的人唱唱!”
梅瘦影怔怔的望著他,不覺又慢慢紅了眼眶,雙手握住他的手溫柔的微笑道,“好,哥等月兒長大!”
“嗯,那我們回去吧,哥把披風給了我會凍壞的!”冷月笑容滿麵的拉起他。
梅瘦影滿懷喜悅的牽著他往回走,“月兒,哥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好的人,還有你爹爹也很好!”
冷月吟吟的仰頭看他,“哥也很好,我娘也很好,還有我哥與宛姐姐、清詞姐姐,還有雪姐姐她們,我們一家都很好!”
梅瘦影又給他逗笑了,憐惜的瞧著他,“你呀,誰能在你的眼裏不好呢?”
冷月忽然定住腳期待的望著他,“哥,你明天還來嗎?”
梅瘦影神色一黯,沉默了片刻微笑道,“明天城中的富豪請了我去唱戲,怕不能來看你了,走的時候我再來找你。”
冷月疑惑的問,“快過年了,你不留在金陵過年嗎?”
梅瘦影茫然的搖搖頭,“過年過節時,我很少有休息的時候,如今老板已接了好幾家的定金了,可能要跑好幾個地方。”
冷月難過的垂下頭,默默的牽著他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