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叔來找我的時候，正值下午。豔陽早已斂去了驕傲的神采，懶懶散散撒下一片餘光。雲卷雲舒，蜿蜒成一片星河。養心亭內，一張石桌上，整整齊齊堆放著賬本，上至主子，下至奴才，生活開支，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端坐在石椅上，一襲月牙湖藍色長裙，廣袖邊以銀線勾勒，閃閃光澤。三千青絲用一根絲帶挽起，淡淡的眉，琉璃的眸，圓巧的鼻尖，波潤的唇。鳳璃顏的容貌我隻看過一次，但卻深深記下了，四個字形容，傾天絕顏。也正因為如此，我故意用一些東西將它隱下了。
    撫心閣內室的一個角落裏，隱藏著一支木匣子，沒有上鎖，無意中發現，便由著自己的好奇心，開啟了木匣，裏麵竟是一些暗器以及關於易容術的書籍。整整一個木匣子。於是當晚，我便看見了鳳璃顏的傾天絕顏，也順便看了那易容術，這才偷偷將容顏隱下了。而與暗器相對應的便是我左手腕上一串有著十顆紫水晶的鏈子。什麼時候有的，為什麼拿不下來，有什麼用處，這些我通通不知，但也不想那麼快知道，總覺得，會有什麼事發生。
    簡單翻了一下賬本，發現記賬的方法確實太難，卻也不好去指責什麼，隻在心底粗略算了一下，這才發現，一個小小的平心苑竟然需要那麼多開銷。雖然對銀兩的概念不深，但從齊叔那天的話可以得出，失去了丞相府的支持，平心苑等於是一盤散沙，經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
    齊叔見我皺眉，不由得上前：“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
    我搖頭，慎重看了一眼齊叔，“齊叔，我想知道軒轅王朝的一切，包括有幾大家族，目前朝局內誰為上。”若是丞相府位居上位，好歹還有點希望，但若是……
    齊叔隱隱有些不安，我定了定心神，“齊叔隻管開口，我隻是想大致了解一下我們如今的處境。”
    “老奴隻是欣慰，小姐總算是長大了。”齊叔嗬嗬一笑，轉而又凝神回道：“軒轅王朝如今是軒轅帝君傑在位，但朝局上的事，隻有連著幾大家族才得以解釋清楚。”
    我略點頭，示意齊叔繼續說下去。
    “鳳、慕、蔚、雲四大家族自軒轅王朝開創以來便存在與朝局中，經曆了百年的風吹雨打，屹立不敗。當朝得以左為主，右為次。鳳家到小姐這一代，老爺位居左相，權傾朝野，雖然後宮沒有人扶持，卻也因有大少爺，倒也說得上是一個大家族了。慕家位居右相，雖地位比鳳家略低，但卻有慕相親妹妹慕皇後在後宮扶持，更有太子君清傲位居東宮，可謂是與鳳家不相上下，水火不容。蔚家怕是滿朝最值得爭議的，乃女子為官。”說到此，齊叔看向我，麵色有些尷尬。
    我卻頗有興趣，“哦？女子？”莫非這軒轅王朝還能出個巾幗不讓須眉的花木蘭不成？若真是如此，倒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齊叔忙點頭，“蔚璿渝蔚大人，亦文亦武，不隻是個名揚天下的才女，功夫也是頂尖，曾當眾打敗禦前侍衛，是個十分正直的女中豪傑。”
    我沉吟，亦文亦武，如此有才能之人，想必對於皇位不是太過留戀。“如今身在何處？”
    “太偶身居佛中，蔚大人深得太後喜愛，早已在三年前加封華儀郡主，常年帶在身邊，如今在拂樂山陪太後吃齋。”齊叔顯然對於我這個問題有些疑惑，因此一直盯著我。
    我反複回味這幾句，有點相信，太後是有意將蔚璿渝下嫁給君家清字輩的皇子。
    齊叔見我不理會他，於是接著說道：“這雲家就不用提了，護國公雲嘯崢大人，自軒轅帝登基以來便鞍前馬後，更是將自己的長女雲淚冉，當今最得聖上喜愛的冉貴妃娘娘送進了宮，更添得九殿下君清哲，位居大理卿。因此，雲家曾一度在宮內一手遮天。”
    我眯著眸，單手搭在石桌上，撐起臉頰。“這麼說，如今鳳家可謂是深處水深火熱中？”
    齊叔一怔，卻也不好開口說什麼。我半托著麵頰直直地盯著齊叔，略有些調皮道：“父親大人是不是有意與皇室聯姻？”若是，那鳳琬蓉定是不二人選，隻是，與誰聯姻的問題。
    “除了太子殿下及九殿下之外，還有前皇後之子翌王君清昊。翌王文采輩出，相貌堂堂，與九殿下倒是甚是投緣。”齊叔遞給我一杯水，緩緩說道。
    我冷笑：“若不是因雲家有護國公這一人物在，那翌王想必也不會舍下自己的尊嚴去與一個頑固子弟周旋。”君清哲這一人物我聽下人說起過，聽說是個違法亂性，長相十分邪氣的主。經常出入煙花之地，夜夜笙歌，為此，不知被軒轅帝批評了多少次。但那冉貴妃心念兒子，不時與軒轅帝說著自己的心疼，這才讓那九殿下由著自己的性子更加違法亂行。
    齊叔抿著唇站在一側，聽我口氣不好，便不再開口了。倒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方才那話顏兒隻是隨口一說，齊叔不必拘謹。”
    “小姐的話乃是真理，老奴豈敢妄加揣測。但那翌王也確實可憐，前皇後逝去，本是太子的他因守孝不得不離開東宮前往皇陵，這才有了如今的太子殿下君清傲。”
    我沉默著，心底有絲觸動，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隻好將疑問壓下。齊叔舒了口氣，接著說道：“八殿下君清騏，乃是幾位殿下中心性最好的一位，母鸞妃，無背景，卻端莊嫻雅，也得軒轅帝喜愛，倒也一直平安無事。十四殿下君清宇，脾氣有些暴躁，容易意氣用事，卻因年紀最小，所以軒轅帝也就由著他，母妃鬧軒轅王朝開朝以來最高殊遇的德宣皇貴妃。”
    我甚是驚訝。據我所知，古代宮廷嬪妃製，通常是皇後一人，皇貴妃一人，貴妃兩人，妃四人，嬪六人，貴人四人，常在三人，答應兩人。而“德宣”二字更是皇帝欽賜，有賢良淑德之意。如此看來，不單單是四大家族在軒轅王朝中四足鼎立，其他家族亦是缺一不可。
    “而四殿下淩王君清夜，則是完完全全一個軒轅王朝的神話。三歲習武，四歲賦詩，七歲出口成章，令太學院的太傅們瞠目結舌。九歲已是狀元，十歲正式接手兵部，十一歲帶兵智勇雙謀以少勝多奪回被吟月國占領百年的邊關燕城。十二歲在燕城創下軍紀嚴明的燕軍。十三歲收複所有失地。十五歲正式封為淩王，賜淩王府。十六歲開始駐守邊關，令軒轅王朝成為一方霸主。如今已是二十的淩王常年在外，卻早已成為軒轅王朝一個不朽的神話。”齊叔一口氣說完，顯得有點激動。
    我更是驚愕不已，沒有料到，真有這麼神奇的人。
    “小姐？”
    我回神，笑：“這淩王這麼有能力，怕是早已為其選好淩王妃了吧。”
    齊叔怔住，有些吃驚。我卻狡黠一笑，“不知道咱們偉大的淩王會看上哪家小姐呢？鳳家，慕家，蔚家，還是雲家？依我看，必定是蔚家小姐。”
    “小姐何出此言？”齊叔有些詭異般的笑。
    我將手臂放下來，一本正經解釋道：“先說慕家，太子殿下身處慕家，慕相又怎麼會傻到讓一個比太子殿下更得人心的人來聯姻呢？除非他覺得淩王可以由他掌控，否則便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雲家，雖然九殿下手握大理寺，但其真正的上主卻是淩王，本就對淩王有所顧忌的他，怎麼著也不會選擇與這樣一個不利於自己的人聯姻。至於鳳家，就不用說了。若聯姻，必是鳳琬蓉，左相手握朝廷一半權利，於情於理都該與淩王聯姻，畢竟鳳家沒有後宮之人扶持，若是得到兵權，那便是如虎添翼了。可惜，鳳柏青誌不在此，他賭的是太子殿下。”早聽奶娘說，鳳柏青有意將鳳琬蓉送進宮當太子妃，但實際上又怎麼可能呢？隻是，為何如此便不得而知了。隻知道，近日來，鳳琬蓉進宮的頻率比往常高了很多。
    齊叔盯著我，隱隱笑著。
    “這樣一來，當然是蔚家最有可能。一個是人心所向的淩王，一個是亦文亦武的郡主，深得太後喜愛，這一來，更是天作之合。淩王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蔚家的支持。”我看向齊叔。
    “小姐可知道，還有一位殿下，乃已逝萌妃之子十三殿下君清揚。為人忠敬誠直、勤政廉明，在燕軍中素有‘賢王’一稱，與淩王乃是形影不離的知己。”
    我皺眉，“淩王母妃是？”
    “德宣皇貴妃。”
    心底“撲通”一下，同是一母，為何淩王與十四殿下疏離，卻與十三殿下親近？究竟是意有所謀，還是真正的君子之交？不懂，不明白，似乎男人之間的友情比女人之間更加脆弱，往往一招致命，卻也足以憑吊一生。
    我不知道君家這幾個男子究竟由誰來聯姻，但隻希望自己，可以不受權利、地位的擺動，而隨心而行。鳳臨天下，我不稀罕，那深如黑潭的後宮，我不想，也不願去踏足。明潮暗湧，誰是誰非，都不在乎，隻要自己平安就好，隻要，有一個白頭不相離的他，平淡過一生就好。
    理順了自己的想法，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瞥向齊叔，見他盯著賬本，心底“哎呀”一聲，險些把正事給忘記了。
    “平心苑共有多少下人？”
    齊叔側著頭，想了一下，答道：“丫鬟二十人，小廝十人，外加一些打雜的，共有差不多五十人。”
    我一驚，卻又轉念一項，鳳柏青位居左相，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這吃穿用，必是差不了的。執起筆，在紙上粗略計算了一下，然後對著齊叔說道：“辭去十六個丫鬟，八個小廝，那些打雜的也都辭了吧。”
    “小姐這是要趕他們走？”齊叔驚呼道、
    我搖頭：“隻是為了減少一些開支，願意走的，你支些銀兩讓他們離開。以後指不定這裏會是什麼樣子，若是我那愛女心切的父親大人一個不高興將我給逐出鳳家，這些人豈不是要跟著我遭殃？不如早早散了，還能再找個人家，好好過下去。”
    齊叔沉默著，我也不說話，就看著他。
    半晌，齊叔抬頭，“小姐身邊怎麼著也得留下個人。”
    我笑，“好，你找個伶俐點兒的留給我，順便給奶娘那也支兩個過去，其他的就辭了吧。”
    齊叔瞪著我，不一會兒歎了口氣，“小姐真是長大了，行，老奴這就去辦。但若是她們不願離開，可就由不得我了。”
    我怔了一下，點頭，“好。順便打聽一下哪裏有店要兌出去，我想租下來。”
    “小姐這是要？”
    “沒錯，養家糊口。”
    齊叔深深看了我一眼，眼角似乎有些濕潤。“老奴記著了。”
    我舒了口氣，從石椅上起來，揉了下肩膀，其實卻依舊站在亭外，見我看向他，冷不防冒出一句，“其實，淩王妃的人選早就定下來了，乃是鳳家次女鳳璃顏。”
    我險些沒站好，腦子裏冒出來的想法便是，一如侯門深似海，明潮暗湧誰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