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劍士
    暮色降臨。
    長風嶺，朱小源大步走在林道上，心情很沉重。玄隱宗善用計謀朱小源尚在山門時候已經多次聽起師伯們談論。可如今見舊識有可能是一去無回，卻不得不找人拚命，心頭仍是一陣難受。而柳雲非雖然口中說得無所畏懼，但每次提到通法禿驢的時候，眼角卻仍舊不自覺的跳了跳。
    朱小源長歎了一口聲，此計不愧是陰狠兼毒辣。無論是柳雲非身死，還是通法等人失利，最終獲利的仍然是玄隱宗。朱小源甚至懷疑柳雲非被迫推出太一教也有玄隱宗在暗中推波助瀾，否則溫清玉又怎麼會那麼快得知此事，更是發生如此巧合的交易？現在朱小源隻希望能在柳雲非動手之前找到玄隱宗陰謀的證據，這樣或許縱然還是無法避免江湖大亂，最少也能在時間上大大延緩。
    再翻過此座山，便與璞山、落峰山昂首相對，甚至能遙遙望見青山派。想到這，朱小源歸心似箭，腳步不覺又加快了幾分。
    夕陽的餘輝散落在山林上，沒有風，山林突然變得靜廖無聲，整個山林隻回響著單調的腳步聲。朱小源隻覺得說不出的詭異，不覺把精神感官提到了極致，就這樣走了約莫半盞茶時間，林道逐漸開闊起來。
    朱小源抬眼望向前方，隻見道旁有一間方圓約莫十丈破爛的古刹，古刹城牆都已經坍塌，古刹內擺放著兩個很顯眼的雕像，放置的卻不是神佛，而是兩個不知名的“惡神”。一座“惡神”身高大約有丈許，雕像生得肥頭大耳滿臉橫肉，頭上長著五隻眼睛，手抓著一個五尺的黑色巨球，雙腳卻隻有兩根趾頭，另一座雕像是一個女身，長發低垂，臉上漆得發白，身形與常人無異，高約六尺，衣衫呈大紅色，腰帶深綠，長褲卻是深黑的，服飾打扮得不倫不類，更可怕的是此雕像後竟拖著一條類似蠍子尾巴的東西，如此突兀的兩座的雕像擺在山林的古刹之中本來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更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的兩尊雕像竟然有人拜祭。雕像跟前插著兩柱香，香火尚未燃盡，顯然拜祭的人剛剛離開不久。
    這兩尊雕像是誰，又是誰曾到這窮山辟地來拜祭這樣的“惡神”，朱小源心頭突兀閃過一絲不安的神色，看了看布滿灰塵雕像，咬咬牙轉身踏上了大道，向前又行了十幾丈，大道已經變得很寬敞了，甚至能夠容三輛馬車並排行使。朱小源沿著曠闊的山林又走了半柱香時間，突然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前方拐角稍平緩的密林處，竟落座著一副村落模樣的矮房。房子多用茅草堆成，三三兩兩的四散座落，最大的一間房屋前，用幾根竹竿撐起一個帳篷，搭起了一個簡陋的茶攤。
    茶攤似乎年久失修，讓人摸不著它什麼時候會突然倒坍。四周用竹篾圈起，隻是留有許多不大不小的洞，風隨時都能從四麵八方灌進來。雖然破舊如斯，但對朱小源這種走了大遠路的行人來說無疑還是一個棲身的好去處。
    朱小源頓足看了看天色，沉思了半晌，略微沉吟，終究走進了茶攤。茶攤隻有三張桌子，每張桌子旁放著兩張木凳，木凳卻是新的，手工居然還不錯。茶攤已經坐著一個客人，一襲暗黃的長袍披在身上，身形很高卻奇瘦，安坐在茶攤最靠內的一張桌子。朱小源看不到他的臉，隻能從他的背影猜測他的年齡，大概在四十歲上下。茶攤的老板是個滿頭花白的老人，臉上布滿了皺紋，身形佝僂，不住地咳嗽，腰彎得像一隻蝦米，此刻正坐在一堆材火前。火堆上用兩根木叉架起了一個大鐵壺，材火熊熊燃燒，壺水滾動冒著熱氣。火光印在老人皺褶的臉上也像烤熟的大閘蟹。
    朱小源尋了張無人的桌子坐著，朗聲叫了聲：店家上茶。老人這才顫顫微微的提了個水壺走來。將一個瓷碗放在桌上，給朱小源倒滿一杯，便放下水壺又走回了火堆前，從始至終都未說一句話，甚至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朱小源卻也一句話都沒有問，換作在青山派時候他肯定會跳起來大拍桌子。可這些天他遇到的怪人實在太多，也就見怪不怪了。
    攤外的火燒的很旺，不時傳來噼噼啪啪的炸裂聲。朱小源望著遠處璞山方向的山林不覺悵然出神。突然，心頭感到一陣發怵，全身不自在，方佛被什麼大凶之物盯上的感覺，連忙探目四處巡望。
    突然，朱小源“啊！”的一聲大叫起來。
    原來茶攤另一桌的高瘦男子不知何時已經凝目注視著他。男子全身皆以常人無異，隻有臉上卻是慘綠慘綠的，加之臉龐極瘦，在這日光暗淡將逝的黃昏顯得頗為驚人。一雙瞳孔細致而狹長，朱小源卻是未曾發覺。
    茶攤的老人仿佛又聾又啞，此刻全神緊盯材火，並未發覺朱小源的異常。高瘦男子狹長的瞳孔突然變得深寒如霜，眼神變得咄咄逼人。
    朱小源目光朝高瘦男子打量了半晌，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麼。雙手一拱，啞然失笑道：前輩的易容之術當真妙絕天下，在下孤陋寡聞，少見多怪到讓前輩見笑了。說完自己也不覺覺得自己有些行為過激，倒自個先笑出聲來。高瘦男子麵無表情，聽聞此言，又細細打量了朱小源一遍，狹長的瞳孔慢慢平緩下來。嘴唇微動，啞聲道：閣下的玩笑倒是開得空前絕後。聲音空曠而沙啞，似乎並非自他口中說出。說完再也不理朱小源的反應，徑直擰過了身子，又俯首沉思起來。朱小源看著高瘦男子鵝黃的背影，突然覺得心裏壓著一陣莫名的陰霾，趕緊喝了幾大口茶水。茶尚未冷卻，一陣熱浪從喉嚨直往下灌，朱小源淬不及防之下，燙得齜牙咧嘴。
    幸好周圍之人已經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發現他的窘相。朱小源定睛看了看四周，除去老人與茶攤內的那怪客，不遠的矮房處，或站或半蹲著幾個短衫長發的婦女。還有頭發花白的老人，身形粗壯的男子當然也有小孩。他們也似乎發現了朱小源等陌生人，正偷偷打量，見朱小源望過來又悄然轉過了身子。一個長衫的女子正在拉著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往矮屋裏麵走，小孩卻又哭又鬧，婦女大聲嗬斥。一個老人和一個青年喃喃低語也不知說的是何種方言。有一位粗衣麻衫的男子卻不避朱小源的目光，反而炯炯有神的望了過來。
    朱小源循著麻衫的男子目光望過去，突然臉上閃過一絲奇色，暗道了聲：“奇怪。”男子一身粗衣麻衫，身形卻非常健壯，腰間斜斜插著一柄長劍，劍柄奇長，劍身彎彎，劍柄處狹窄，劍尖反而又厚又鈍。朱小源記得此男子正是不久前在湘府樓曾有一麵之緣的劍士，隻是奇怪他怎麼也會出現在此地，似乎還和這裏的人頗為熟絡。麻衫劍士突然徑直向茶攤走來，他走得很快，片刻光影便走進了茶攤，卻尋了張無人的桌子坐在一旁。也沒有招呼看茶攤的老人，自顧自的拿了壺茶，斟酌起來。
    晚風徐徐吹過，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茶攤本來就不大，現在三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倒顯得頗為擁擠。身穿暗黃長袍的高瘦男子似乎對此渾然不覺，他桌上這會放著一張獸皮模樣的東西，正在認真查看，突而垂首，突而凝目沉吟，仿佛會心正參研著什麼。麻衫劍士右手拿著茶杯，左手輕撫腰間的殘劍，乍看一副怡然自得之色。朱小源凝目注視了一會才發現有些古怪。麻衫劍士雖然神態似在安詳品茶，雙目卻閃爍不定、不時偷偷眺望一眼高瘦的男子，仿佛對其忌憚異常。朱小源暗自嘀咕了一聲也將頭偏向一旁，正尋思是否該起身離開。
    高瘦男子這時突然長歎了一口氣，收起了獸皮模樣的東西，終於回過頭來。雙目朝四周掃視一番，望到麻衫劍士時候突然怔了怔，像是剛剛才發現其到來一般，臉上不知思索著什麼，慘綠的臉龐印著火光顯得極為怕人。
    高瘦男子望著麻衫劍士臉上陰晴不定，突然開口道：你是特地來找我的？聲音依舊空洞，沙啞，聽起來飄忽之極。
    麻衫劍士深吸了一口氣，道：是。
    高瘦男子臉上露出一絲凝重的表情，道：你腰間所掛的可是殘月劍？
    麻衫劍士也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不錯。
    高瘦男子眼角突然搐動，高聲道：你可是一定要與老夫動手！
    麻衫劍士卻答非所問，橫聲道：你本不該來此界。
    既然注定躲不過又何必再著急？高瘦男子已經回複了平靜。靜靜看了麻衫劍士一眼，淡淡道：你並無殺我之意，功法更非我之敵，動起手來勝負不過五五之算，又何必作此不智之舉。
    麻衫劍士沒有說話，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他來是為了動手，不是來聊天的，他已經準備出手，準備出手的人是不會多話的，誰也不願還沒有動手就先折了自己的銳氣。
    高瘦男子看了麻衫劍士的表情也突然閉上了嘴巴，坐在長桌上，身形雖然沒有動作，神情卻變得肅然起來。
    朱小源突然也變得森然起來，他們兩人雖然尚未動手，更沒有什麼驚人的氣勢，但不知怎麼的朱小源卻覺得這詭異的氣氛比幾百人在激戰更加可怕。他已經見過江湖一流高手公子楚與玄隱宗的無名高手啊夫交手，公子楚的劍意已經如毒龍般無堅不摧，劍鋒所籠罩一片死寂。然而現在這兩人明明連身形都未動，朱小源卻有一種快要被逼瘋的感覺。朱小源甚至相信名人碑上排名第三的柳雲飛也不是此上兩人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