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怪客
    朱小源沿著蜿蜒的山道走了半日，終於可以遙遙望見平淵古城。
    探目所見是白色花崗岩雕成的石碑，拔地而起高達二十餘丈。石碑上或寫或刻提滿了各種朱紅的名字。或是一代江湖名
    俠，或是武功高絕的劍士，更多的則是太一教排的上號的劍手。朱小源舒了一口氣，暗暗加快了腳步。
    又行了約摸半柱香，遠遠能看見古老的城門。城門旁有一條小江，江上靠城這邊有一陳舊的茶館，緊挨著一棵大樹，館
    上懸一燈籠，上提《小李記》，門上有一簾橫幅，其曰：閑人勿進！開茶館卻不讓人進入豈非是一件怪事？
    茶館隻用竹簾稍稍遮住，裏麵的人影隱約可辨，左麵靠進江流一邊的是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手撫一香茗自斟自飲，意
    甚悠閑。右側靠窗的則是一白袍老者，身形略矮，左手折蒲扇，不住咳嗽，右手提旱煙半眯著眼，煙上的火星忽明忽暗。與其相對的是一身著翠衣的清秀女
    子。店中還有一灰袍老人，卻是茶館的老板。老人這會正凝目眺望遠江，不知沉思什麼。
    傳聞，此茶館乃是昔年一代名俠快劍啊飛浪跡天涯，晚年時候遊曆至此，見此處風景宜人，遂定居孤獨終老於此。
    朱小源心中無盡惋惜，長歎了一聲大步走進茶館。
    灰袍老人見朱小源走來也沒有起身招待的意思，抬首掃視了朱小源一眼，突地伸出一隻手指，指了指靠門的一張空閑長
    桌。朱小源也不在意，看也不看便大模大樣坐於長凳上。老人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慢慢道：我店剛從西涼購入一款新
    茶，客官可要嚐一嚐？
    朱小源遲疑了一會點了點頭。突聽一人道：西涼的好茶給我也來一壺。聲音慢吞吞的卻充滿了毋庸置疑的語氣，一鮮衣
    華服青年背負著雙手施施然走來。
    灰袍老人眼角瞟了華服青年一眼，淡淡道：你就是孫老頭的兒子孫華蛟？
    華服青年傲然道：家父正是孫清文。
    灰袍老人點點頭，道：孫老頭生得如此劣種，也是他氣數該盡，這裏也不是你該來擺顯的地方。
    孫華蛟臉色發青，左手突然按劍，劍身寒光閃動，孫華蛟的神情也突然像劍鋒一般逼人。
    灰袍老人神色不變，淡淡道：你若拔劍，勢必為劍所傷。言畢再不看華服青年一眼，轉身緩步走向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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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華蛟咬緊牙根，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突然低喝一聲，掌中之劍疾速刺向灰袍老人。
    秋風卷起，樹葉飄零落下，老人已經走近後堂，對身後刺來的劍似乎渾然不覺，慢慢俯身自地上拾起一片殘葉。刺向老人
    左肩的劍隨著老人的彎腰已然落空，收勢不及直直刺向一旁的中年。
    文士打扮的中年正在舉杯品茶，見刺來的長劍也不閃躲。突然自桌上用兩跟手指抓起一雙筷子，往長劍上一夾，一引，孫華蛟的手
    中劍竟突然變了個方向，刺向了靠窗的白袍老者。白袍老者仍在抽著旱煙，半點想動的意思都沒有。他身側的翠衣女子
    卻突然跳了出來，揚手一抓奪過孫華蛟的劍，飛身踢出一腳把華服青年自窗口直直踢出，手中的劍一帶也自窗口丟出，
    做完這一切才緩緩走回原來的位置，捧起桌上的茶杯，若無其事的細啄一口。文士打扮的中年臉上也全無異樣，仍舊繼
    續舉杯品茶。灰袍老人抬眼看著手中的殘葉，微噓一聲，將殘葉自窗口丟出，又緩緩走入後堂。
    朱小源突覺得腦子都不夠用了，未出山門之前，自己在師兄弟間，劍術超群，總是信心滿滿。在落霞穀時看了溫清玉的
    身法，才突然發覺自己的劍術未必如想象那般樣高絕。而剛才所見的無論是中年文士，還是茶館的老人，全身全無半點
    學劍之人該有的鋒芒，卻將手握神兵的孫華蛟視若無物。就連翠衣女子也能空手將他的劍奪去，難道茶館所坐之人俱已
    將劍術凝練得出神入化，竟可使旁人查無所覺，白袍的老者至始至終都身形未動，莫非他的劍術已經達到常人難以企及
    的巔峰？
    灰袍的老人終於緩緩從後堂走來，手上還提著一個白玉雕成的古壺，輕輕將茶具放在朱小源桌前，將茶杯緩緩倒滿，再
    將古壺放於桌上，才展容道：茶很不錯，客官嚐嚐。
    朱小源“哦”了一聲，才從沉思中覺醒過來，端起茶杯，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大口，隻覺得茶香彌漫，確是不同於一般之
    茶。
    灰袍老人看著朱小源如此喝法，原本僵硬的臉也似舒展了許多，輕笑道：若是人人皆如客官如此好茶，小店恐怕明年便
    可多開一家分館。
    朱小源原本手足無措聽老人如此說來心頭也微微舒了一舒，繼而回道：前輩的茶清香醒神，晚輩正愁回山無物孝敬師叔
    師伯，將此茶奉上便在合適不過。綠袍老人聽聞有人誇他的茶，眉色稍展，點點頭不再說話又回到之前所坐之處。
    茶館一下又安靜了許多，灰袍老人沉思，中年男子仍舊品茶，翠衣女子這會在低頭看她的手，雙手柔和而光潔，在夕陽下顯得無
    比動人，而窗外的孫華蛟委實狼狽異常，這會跑得再尋不著半個影子。
    白袍老人不知何時已經停下手中的旱煙，雙目炯炯有神地注視著朱小源，突然道：小兄弟懷中之物可否借老夫一觀？
    朱小源聞聲看了看懷中小獸，這才發覺貓狀小獸不知何時已從沉睡中醒來，雙目也緊盯著白袍老人，神態卻似老鼠見了貓，比之前和綠瞳烏鴉對峙時候還要凝重幾分。
    朱小源猶豫了半晌終究起身上前，趕走幾步坐到白袍老者左側，對著窗坐了下來。翠衣女子給朱小源拿了個茶杯，衝其一笑，抬手將茶杯倒滿就縮回原處，沒有說話。
    白袍老者抬眼將小獸細細觀察了一番，才打量了朱小源一眼，沉聲道：不知小兄弟從何處得來此獸？
    朱小源心中一凝，卻答道：“家師青山派蕭玉衡早年遊曆江湖偶得兩獸，一白一黑，卻將白色小獸賜予晚輩，黑色小獸分予二師弟作為寵物，不知前輩為何有此一問？”朱小源顯然對白袍老者尤為忌憚非但沒有具實相告，竟將師門也一同抱上。
    白袍老者突然一怔，麵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喃喃道：寵物……
    翠衣女子顯然深信不疑，連忙接口問道：“此獸可有名字？”聲音脆生生的尤為悅耳。
    朱小源心中一陣後怕，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緩緩答道：此獸名喚九尾。
    翠衣女子低頭默念了幾聲，再不做聲。
    白袍老者沉思半晌，幹咳一聲；道，如此說來，你也不知道此獸的來曆了？
    朱小源，拱手道：還請前輩明示。
    白袍老者擺擺手道；“也罷，你可知道帝獸？”
    白袍老者的神色突然變得恍惚起來，曼聲低吟：“山有猛虎，其師為貓，貓生九尾，是為王者，或遊百川，千日而食，不入浮塵，不墮輪回。”見朱小源一臉疑惑之色也不在意，自顧自地道：“相傳自古長靈種族之中有一物淩駕於萬獸之上，此獸型如貓狀，通體純白，可飛天盾地，有移山倒海之神通。曰之為帝獸”
    朱小源渾身一震，張大了口，嘎聲道：“這……這……”不隻是朱小源，連一旁的中年文士也為之動容，隻有灰袍老人卻是在一旁一臉不屑。
    白袍老者臉上露出似笑非笑道：然而隻有當其修煉到極致時候長出九條尾巴時，方能稱作帝獸，此前不過是稍有靈性之物，隻能喚作靈貓罷了。而且從來沒有聽說過此獸能長出第九條尾巴。
    朱小源不解道：這卻是為何？
    白袍老者道：相傳長出八條尾巴的靈貓已經初具神通，卻必須助人實現一個願望才能再長出一條尾巴。
    自古就有狐妖幫人完願報恩的故事，此間情節不知是否也和靈貓相似？
    朱小源奇道：即是如此，難道從來沒有人實現過願望？
    白袍老者輕歎一聲，過了半晌才道：你可知道若是幫人完願，其代價卻是要失去一條尾巴。
    灰袍老人突然不屑道：這種故事也大概隻能騙騙三歲的小孩子罷了。
    白袍老者淡淡看了灰袍老人一眼，也不反駁。中年文士卻是一副沉吟之色。
    朱小源想了一會，道：如此說來，此獸豈非絕無可能成為帝獸？
    這也正如雞生蛋，蛋生雞的怪圈，永遠也扯不清，道不明。世間豈非也有許多跳不出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