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劫前夕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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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桑剛剛完成了那套最為複雜的定心術的最後修煉,慢慢睜開眼睛來,雖然密室裏麵寂靜無聲,他卻清楚的知道,此刻外麵快要接近黎明了,又將開始風雪交加的一天。
他看看君玉,君玉還沒醒來,臉上的神情非常平靜,還帶著一絲微微的笑意,睡得極為香甜的樣子。
他凝視著那樣安寧的笑臉,她雖然是躺在寬大舒適的羊皮褥子上,而睡覺的姿勢卻是那種絕對標準的軍人神態,就連睡夢中也絲毫不敢鬆懈。
他更深刻的體會到,她從少時開始就生活得何等的艱苦。因為長期在軍中,為了防止身份泄漏,她每一刻都要小心翼翼,許多年後,就養成了這般如苦修的僧人一樣,幾乎算得上是一種極端嚴苛的生活方式。
而這種堅韌如磐石般的性格下麵,卻一直是那樣寧靜而溫暖的笑臉。
心裏的憐惜之意更強烈起來,幾乎滿滿地要衝出胸腔。他不由得伸出手,輕輕地撫了撫她的溫暖的臉龐。
感受著那雙手的熱度,君玉輕輕睜開了眼睛,然後,坐了起來,微笑道:“拓桑,早上好。”
拓桑能夠清楚每一個睜開眼睛的時刻是黎明還是黃昏,那是因為他從小習以為常;而君玉卻也能夠在每一個醒來的時候,都清楚那是早上,拓桑也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於是,他也道:“早上好,君玉。”
君玉見他幾乎有十來天的時間都保持著同樣一種極端古怪的姿勢,絲毫也不動,無時無刻,她睜開眼睛,看到的都是那般模樣,現見他終於睜開眼睛來,立刻問道:“你最近修煉的是什麼功夫?怎麼那麼古怪?”
“這是密宗一門失傳已久的定心術,我隻知道一些斷章殘篇,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修煉成功。”
“你在寒景園裏為我療傷時,功力大大受損,現在,恢複了多少?”
拓桑笑了:“我自開始修煉這定心術以來,隻覺得全身的功力已經大大恢複,甚至比以前還強,君玉,你要不要學?”
君玉眨了眨眼睛:“好的,你教我,我們就在這密室裏躲一輩子。”
拓桑道:“如果真能夠躲一輩子,那才真是我此生最大的夢想。”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笑了起來。
拓桑伸出手抱住了她:“時間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君玉笑著點了點頭,靠在拓桑懷裏,真的閉上眼睛又睡著了。
這一刻,她就不再是職業軍人那般僵硬呆板的睡姿了,而是小孩子一樣蜷縮在拓桑懷裏,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深,心裏什麼也不想,從未有過的無憂無慮。
拓桑看她的睫毛有時輕輕顫動一下,知道她並未睡著,便貼了她那溫暖的臉,也覺得從未有過的無憂無慮,隻覺得時間走到這一刻,已經完全停止了。
許久,許久,拓桑聽得一個輕柔之極的聲音:“拓桑,這是你閉關的第二十五天了吧?”
如一聲驚雷響在頭頂。
拓桑沉默著。
“我該離開了。拓桑。”
“君玉。”
“我的身體已經完全康複了,沒有任何問題了。”
“我知道。你走吧。”
拓桑的一隻腳在第二間修煉密室的第二塊石板上以一種十分古怪的姿勢轉動了三下。很快,那石板裂開,現出一條秘道來。
這是“博克多”的修煉密室通往外界的惟一秘道,原是為了防止不測時預備的,隻有曆代“博克多”和“博克多”的一名起居貼身喇嘛才知道。
君玉看了看那秘道,知道拓桑帶自己進入這密室肯定也是通過它的。
她看了看拓桑,大步走了出去,拓桑跟在她身後,兩人出了密室,拓桑又用了一個更加古怪的姿勢踏在那石板上,身後,石板完全合攏。
一股冷風席卷著雪花吹在麵上,君玉這才看清楚,這條秘道的外麵是一片山坡,外麵茫茫一片,也分不清楚究竟身在何處。
“君玉,我送你一程。”
“你還有五天就要結束閉關了,不能再外出了。”
“我一定會在出關之前趕回來的,我總要送你一程。”
君玉心裏如一團亂麻。她生平不曾這般藕斷絲連,明知這樣的不理智會讓兩人陷入絕境,卻又越來越難以自控,就如一個深陷沙漠即將焦渴而死的旅人,明知那金樽裏裝滿的是毒藥,也心甘情願的飲鴆止渴了。那熱切的聲音裏充滿了絕望:“君玉……”
君玉點了點頭,忽然輕輕笑了起來:“好的,拓桑,如果真有地獄,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拓桑狂喜地拉住了她的手,兩人一起在大雪紛飛的夜裏向遠方飛奔而去。
芭蕉鎮是距離聖宮一百餘裏的一個熱鬧的小鎮。
這裏,是著名的茶馬商旅要塞,為各民族雜居地,街上大小店鋪林立,是南來北往的商旅和遊人落腳的天堂。每天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出沒著各種身份、各懷目的、形形色色的人,走在這充滿酥油、茶香味道和各種腥膻味道的古老街道上,哪怕是天皇貴胄或者江洋大盜也不會讓人覺得有任何怪異之處。
拓桑完全是當地俗家男子的打扮,頭上也戴了當地男子常常帶著的那種毛茸茸的厚厚的帽子。
君玉也換了一套跟拓桑差不多的裝束,遠遠看去,兩人倒幾乎如一對兄弟一般。
此時,冬日的夕陽雖然已經落下山去,但是各種商品買賣的吆喝聲依舊此起彼伏。
前麵有幾個叫賣各種鮮豔金釵、頭花的小攤,幾個極年輕的姑娘圍上去挑選了好一陣,然後,各自拿了滿意的飾品遠去了。又有兩個異族商旅模樣的男子被吸引,也上去一人挑選了一支,也許是為家裏等待的妻子或者情人挑選的吧。
拓桑一直盯著那小攤上的各種飾品,待暫時沒有其他人上去問了,他才輕輕拉了拉君玉,君玉明白他的意思,兩人一起走了過去。
拓桑拿起一支十分別致的碧青色的玉釵,玉釵末端鑲嵌著一顆小小的珍珠,他似乎十分滿意的模樣,輕聲道:“君玉,你看這個可好?”
君玉細細一看,竟然有幾分像在寒景園裏,情魔收藏的那支當年自己父親送給母親的青竹雕刻的頭釵。
君玉微笑著點了點頭。
拓桑從來不知道尋常的男人該怎樣對待自己心愛的女子,但見她那從未有過的嫵媚微笑,心裏一酸,知道自己今生永遠也不會有機會看到她真正頭戴那釵是怎生模樣了。
兩人繼續在熱鬧中前行,君玉緊握了那釵,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用過任何女子的飾品,也從來不清楚一個女子究竟該如何對待自己心愛的男子,可是,卻也深深明白,此生此世,自己是決不會有頭戴這玉釵的一天了。
天色已晚,兩人在一個熱鬧小店的二樓小間裏坐下,很快,滾燙的油茶、濃烈的青稞酒、兩盤味道濃鬱的羊肉、牛肉以及厚實的糌粑都已經端了上來。
小二退去,關上了門。
君玉倒了兩碗青稞酒,輕聲笑道:“喝吧。”
拓桑點點頭,喝了一大碗青稞酒,心情完全輕鬆了下來,笑道:“君玉,這裏真是個好地方啊。”
君玉點了點頭,也喝一大碗。
拓桑又倒了一碗滾燙的油茶給她,她輕輕喝一口,在那樣熱氣騰騰的氤氳裏,心裏也覺得從未有過的輕鬆愉快。
樓下,有一大群人正在喝酒唱歌,這是一個善於歌舞的民族,唱歌和喝酒一樣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各種各樣的行人和商旅早已熟悉他們這種響徹雲空的嘹亮歌聲,此刻,完全感染了他們的熱情,紛紛和著大聲唱了起來。
如此的喧囂嘈雜,聽在耳裏卻如天籟。
拓桑拿起兩隻盤子互相敲了敲,笑道:“君玉,我給你唱首歌兒……”
君玉大笑,摸出兩塊碎銀拋了拋:“古人是擊節而歌,你是擊盤而歌,要用心唱哦,唱好了,重重有賞……哈哈……”
拓桑笑著點點頭,唱起歌來:
那一月
我轉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呀
不為修來世
隻為在途中與你相見
…………………………
這是君玉第二次聽他唱這首歌了。
此刻,雖然沒有古琴的和弦,但是,他天生的那種深具民族精華的特色嗓音就更深刻地得以完全體現了出來。
也許是那曲子太過精妙,又也許是那唱歌的人太過深情,這遼遠的歌聲竟然壓住了外麵的十分喧囂和滿滿的嘈雜。
不知什麼時候,外麵亂七八糟的和聲,全部停了下來,天南海北聚集起來的人群都靜靜聽著這樣妙不可言又透出淡淡傷感的歌聲,在這樣寒冷的夜裏,無不聳然動容,心有戚戚。
歌聲,慢慢地散去;燈火,慢慢地黯去;黑夜,慢慢地深去。
酒,也一杯一杯地全部喝光。
醉醺醺的旅客在這個醉醺醺的小鎮裏,一起睡去。
伏在桌子上的君玉慢慢抬起頭來,對麵的拓桑已經完全醉倒,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她站起身,走過去,輕輕摸了摸他的頭,他依舊睡得極熟。
她取下頭上戴著的厚厚的帽子,慢慢地從懷裏摸出那支翠綠的發釵,十分笨拙地插在頭發上,輕笑道:“拓桑,可惜你看不見啊。”
這一刻,心裏已經完全沒有了離別的悲哀,盡管拓桑看不見,她依舊輕輕揮了揮手:“拓桑,再見了,再見了。”
她走出門去,很快,身影消失在了小鎮外麵的黑夜裏。
遠遠的,有小帥的一聲長嘶,它被拓桑寄存在附近一個安全的地方。那戶人家的主人是個醫治牲口的能手,小帥的腿傷已經被治理得差不多了,雖然跑起來還是有些瘸。
君玉笑著拍了拍它的頭:“老朋友,辛苦你了。”
小帥的舌頭十分親熱地在她手心裏蹭了一下,君玉躍上馬背,小帥撒開四蹄,得得地在黑夜裏跑了起來。
那早已“醉倒”的拓桑,一直站在黑夜裏,目送她遠去,心裏無喜也無悲。
遠遠的夜幕下,那是聖宮的方向。
明日,就是“博克多”出關的日子。
三更十分,聖宮周圍一片死寂。
拓桑快步奔向那秘道。越接近秘道,心裏就越緊張。
夜色下,他辨識出秘道的雪地上竟然有一行腳印。以自己和君玉的功力,離開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會留下腳印的。
他心裏一沉,看看四周,四周依舊一片黑沉沉的死寂。而那個雪地上的秘道口,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
明天就是“出關”的日子,一早,起居侍從就會送來禮服,如果見不到人,不知會引起什麼大亂。此時,已經不容後退,他遲疑了一下,還是以那個古怪的姿勢轉動了雪地上的入口石板。
拓桑躍入秘道,那石板立即合上關閉,拓桑再無遲疑,飛快地向密室走去。
石板合上的刹那,在後麵山體的陰影裏,一個“雪人”——雪貂鬥篷,屏息凝神,伏在地上,幾乎如死過去一般。此刻,他才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渾身冰涼,心也僵住,嘴角邊掛了一絲殘酷而怨恨的笑意。
五天前,他看見二人從這裏手牽了手跑出去,那一刻,他也是渾身冰涼,完全絕望,心卻完全如沸騰的岩漿,狂熱地叫囂著要毀滅一切,淹沒一切,最好與天地萬物都同歸於盡。
那一刻,他想大聲呼喊,大聲阻止,立刻格殺,可是,他忽然聽見那樣細微的花開一般的笑聲,震得人心口生疼,尚來不及反應,那二人已經完全消失在黑夜裏。
現在,終於,那樣熟悉的花開一樣的笑聲再也不在拓桑身邊了,這個不守清規的“博克多”,終於獨自回到密室了。心口的疼痛已經變成了麻木,全然的絕望已經讓人瘋狂。
他笑了笑,站在那秘道口邊,發出了一個簡單的信號,立刻,“千機門”的七八名好手從幾個隱藏的方向圍了過來。
拓桑在密室門口呆住。
裏麵有生人的氣息。
“博克多”的靜修室裏居然有生人的氣息。
他點亮了一支蠟燭,燭光下,那塊羊皮褥子上躺著一個人,一個女人。
那女人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熟。
他頭腦裏一陣轟鳴,卻也很快鎮定下來,上前一步想搖醒那女子。可是,那女子始終閉著眼睛,怎麼都搖不醒。
拓桑大急,也顧不得多想,立刻抱了那女子往秘道方向奔去,此時,他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盡快將這女子送出去。
快到秘道口,那一直昏睡的女子似乎呢喃了一聲,下意識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拓桑也顧不得拉開她,用腳旋動了那道出口的機關。
風雪撲麵而來,拓桑停下了腳步。
七八支火把將這一片原本荒僻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晝。
千機門的幾名高手圍了過來,朱渝看了看雪地上那些深深淺淺的腳印,盯著拓桑,笑了起來:“神聖的博克多,你要到哪裏去?”
拓桑平視著他的目光,點了點頭:“朱大人,你倒真是用心了。”
朱渝看了看他尚抱著的那名衣衫不整、滿臉春意的女子,此時,那女子惺忪地睜開了眼睛,依舊牢牢抱著拓桑的脖子。朱渝大笑:“人不風流枉少年,博克多,你還是想想到底該如何向佛祖交代吧……”
“博克多……”
即使諸天神魔一起降臨,赤巴的聲音也不會比現在更驚恐了。
在千機門高手的火把下,赤巴和夏奧滿麵鐵青地匆匆趕來。夏奧拖著戒律的那條長長的鐵棒,整個人已經完全呆住了。
好一會兒,赤巴才驚醒過來,沉聲道:“將這女子拿下……”
一鐵棒僧立即上前抓住了那個已經完全清醒的女子,重重地將她摜在冰冷的雪地上。女子低著頭跪在雪地上,膝蓋立刻滲出血來。
聖宮的戒律禪院。
四周從未有過的戒備森嚴。
今天是“博克多”的出關大日,緊接著就要到新年的大慶了,但是,一切的禮儀活動已被通知全部取消。
所有教徒早已被吩咐按照往常的慣例自行活動,他們雖然修煉日久,較之常人更容易接受種種意外,但是各自心裏依舊有了深深的惶惑和不安。他們的“博克多”,一個月前缺席“換袍節”,一個月後又缺席即將到來的新年大慶,再遲鈍的人,也知道一定會有大事發生了。
拓桑站在戒律院的上首。
赤巴、夏奧以及那名老得看不出年齡的長老等幾人惶惶不安地分立在他的兩邊。
眾人的對麵,是掩飾不住滿麵訝異的駐地大臣秦小樓、宿衛禁軍統領朱渝和千機門的副統領張瑤星。
秦小樓怒瞪了一眼朱渝,似乎在詢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朱渝冷冷地笑著瞟了一眼拓桑:“秦大人,所有的事情,你可以詢問博克多,以佛祖的名義,神聖的‘博克多’絕無撒謊的可能。”
沒有任何人回應,所有人甚至都不敢正視“博克多”那平靜的目光。這是聖宮曆史上第一位進入“戒律院”的“博克多”,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更不敢擅自開口“審問”博克多。
秦小樓心裏也十分不安。作為駐地大臣,他萬萬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更不認為自己有權力私下審問“博克多”。
他尋思了一會兒,才道:“朱大人,不如……”
朱渝笑道:“秦大人若覺得為難,下官就不妨越俎代庖了。下官既是奉旨前來調查,就有義務和責任將這件事情,對聖宮和朝廷有所交代……”
他盯著拓桑:“博克多,你對那女子還有什麼話說?”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轉向了拓桑。
拓桑的神色絲毫不變:“那女子是無辜的,你們立刻放了她。”
赤巴和夏奧交換了一下眼色。
朱渝笑了起來:“博克多謊稱重病缺席‘換袍節’,又在閉關的最後一晚從秘道偷偷將一個女子送出去,這女子無辜還是你無辜?你們誰相信?”
眾人啞口無言。
那名老得看不出年紀的長老忽然朗聲道:“我相信。”
眾人吃了一驚,向他看去,這老僧的每一條皺紋都已經如千年古樹的年輪,實在分不清楚他究竟已經老到了何等地步。
長老道:“聖宮弟子眾多,千百年來其中難免偶爾會有些不肖之徒,犯下淫戒。聖宮自有辦法辨別這些不肖之徒。我‘博克多’眉清目朗、肌骨清華,絕無犯戒。”
朱渝愣了一下,笑了起來,拍了拍手。立刻,千機門的兩人帶上了一個女子。朱渝笑道:“博克多,這個女子你認不認識?”
目光全部聚集到了那個女子身上。
女子呆呆地站在那裏,深深地低了頭,披頭散發,不成人形。秦小樓聽了那長老的話,心裏本來已經輕鬆了一點兒,可是,見了這個女子,心立即就沉下去了。這個女子雖然麵色並不妖嬈,但一眼可以看出,早非守身如玉的閨中好女。
朱渝道:“博克多,你可認識她?”
拓桑點了點頭:“但是,她是無辜的,你們即刻放了她!”
“你說央金是無辜的?”朱渝笑道:“央金,你抬起頭看看麵前這人,你可認得?”
央金終於抬起了頭,麵無血色,她看了拓桑幾眼,低聲道:“認得。”
“你說說,他是你的什麼人?”
央金又低了頭,顫聲道:“博克多是我的愛人,所有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跟他沒有關係,請你們放過他……”
她早已泣不成聲,跪了下去,頭在地上重重地磕著,直磕得滿頭鮮血淋漓:“都是我的罪過,請你們放過他吧……”
拓桑暗自歎息了一聲。
朱渝冷冷地看他一眼:“你二人倒真是一對同命鴛鴦啊,都這個地步了,還互相為對方求情……”
“你真是這樣認為麼,朱大人?”
拓桑平靜地看他一眼,朱渝忽然有點不敢正視那雙目光,立刻轉過了頭。
長老搖搖頭,赤巴和夏奧都覺得此中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但是又不清楚到底古怪在哪裏。赤巴厲聲道:“央金,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央金怯怯地低了頭,好一會兒才顫抖著從貼身的口袋裏摸出一朵紅色的花兒來。那花兒已經枯萎,可是央金還如此珍藏著,眾人心裏又是一寒,顯然是她的定情之物。
“央金,你說,這花兒是哪裏來的?”
央金早已淚流滿麵:“是換袍節的前幾天,我和博克多在南迦巴瓦玩耍,他從山崖上摘了送我的……”
朱渝盯著拓桑:“這花,可是你送‘她’的?”
他並不說“這花是你送央金的”而是說“這花是你送‘她’的”。
拓桑想起君玉接過小紅花兒時那樣別致的微笑,麵上也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點了點頭,堅定地道:“對,是我送‘她’的!那些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我應該受到佛祖的懲罰,但是央金是無辜的,請放央金一條生路!”
朱渝絲毫也不放鬆:“從最初的情書到你屢次的外出都是因為‘她’?這次的閉關期間,‘她’也一直在你的密室裏?”
“對,所有一切都是因為‘她’!我閉關期間,‘她’也和我一起在密室裏。”
一眾僧人和秦小樓無不麵色如土。他們早知道“博克多”在換袍節之前外出了相當一段時間,正是因此來不及趕回才錯過了換袍節。此間種種,竟然全是為了麵前的這個女子,如今,女子已經拿出定情的花兒,“博克多”自己也親口承認。
更駭異莫名的是,這個女子居然在“博克多”的靜修室裏呆了幾近一個月,要知道,靜修室是連博克多的母親都不允許進去的。
一名執勤的鐵棒僧和一名千機門的高手一起押下了央金。
朱渝的笑聲非常疲倦:“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秦大人、赤巴總管,事情就是這樣了。”
眾人麵麵相覷,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拓桑看著一眾教徒,沉聲道:“你們先出去吧,朱大人稍留片刻。”
秦小樓、張瑤星和一眾僧人都看著他,他還是往常一般莊嚴威肅,絲毫不改他“博克多”的身份氣度。眾人不敢抗命,立刻走了出去。
所有人等都已退下,空蕩蕩的戒律院立著兩個人。
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拓桑平靜地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將央金送進我的密室的,我也不想知道,但是她是為你做事的,你至少應該設法救她一命。”
央金當眾承認了和博克多的“私情”,現在,所有人等再無懷疑,無論她是何種身份究竟出於什麼目的,按照聖宮的原則,她已經必死無疑。
“你還是先想想你的處境吧。”
“央金是無辜的!”
“對,央金是無辜的,很多人都是無辜的,隻有你是罪魁禍首!”朱渝憤怒地盯著他,“你身為‘博克多’卻不守清規。你幼年就已進入佛門,又為什麼偏偏六根不淨?你有了凡塵之念原也不幹我事,即使你喜歡了一萬個女子也由得你去。可是,你為什麼偏偏要對‘她’生出那些癡心妄想?”
拓桑閉了閉眼睛,心裏有如針刺。
朱渝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神情,那早已完全絕望冰冷的心,忽然獲得了一種極大的快意。他笑了起來:“拓桑,央金要被處死了,都是你這個罪魁禍首害的。你一生禮佛救生,如今,眼睜睜地害死一個人,讓別人成為你不守清規的犧牲品,你心裏是什麼感覺?”
“央金是無辜的,你絕不能處死她。”
“現在,誰還保得住那毀了‘博克多’聲譽的女子的性命?央金若無辜誰才是有辜?”朱渝的笑容從所未有的殘酷,聲音卻低了下去:“央金不死,莫非你想讓那個真正的‘她’去死?”
拓桑心裏一震。
“怎麼,害怕了?覺得冤屈?”
拓桑盯著他,搖搖頭,微笑道:“我早就準備著接受佛祖的懲罰,感謝佛祖寬厚仁慈,讓我和她一起度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而懲罰的這一天,其實已經來得很遲了。我現在十分開心,因為,此生此世我絕不會令‘她’的英名蒙羞。”
朱渝心中也一震,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朱渝抬起頭,四處看了看這陰森森的戒律院,淡然道:“你和‘她’是同一種人。我是小人。從此以後,我和你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拓桑沒有回答,隻道:“朱渝,你可以離開了。”
朱渝轉身,徑直離去。
拓桑回到自己的寢宮。
除了幾名貼身侍從外,寢宮的外麵還多了幾名武裝的鐵棒僧。他清楚,自己已經完全被軟禁起來了。
一名起居侍從走了進來,拓桑見隻有他一人,便道:“另外一人呢?”
起居侍從惶恐道:“回‘博克多’,他坐化了。”
拓桑點了點頭:“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名“坐化”的起居侍從正是唯一知道秘道的貼身侍從。如若不是他泄漏了秘密,朱渝再有天大的本領又怎能找出那秘道,甚至偷偷將央金送進密室,布下埋伏等自己上當?
他也隱隱有點佩服朱渝,這人居然在如此陌生的冰天雪地也能跟蹤到南迦巴瓦安排好一切,再閉氣守候在秘道幾天,真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吃盡了多少苦頭。
拓桑長歎一聲,無論他怎樣心思算盡,他總算曾經為了君玉跳下雪崩的深壑,甚至舍命相救。
拓桑從不懂得種種的陰謀詭計,也難以想象“千機門”萬般的收買賄賂栽贓嫁禍,便不去多想貼身僧人因何泄密的問題,靜靜地打坐起來。
駐地大臣的府邸,燈火徹夜通明。
秦小樓背著手,轉來轉去。
張瑤星盡管身為“千機門”的副統領,無論什麼大風大浪都已見過,可是,在這邊遠的駐地大臣府邸,也有點坐立不安。
張瑤星看看一直站在唯一的一扇窗戶邊發呆的朱渝:“朱大人,現在怎麼辦?”
朱渝冷然道:“你們先安排好善後事宜,尋個妥當時間正式宣布廢立,再行處決之事。”
秦小樓怒道:‘博克多’並非常人,你們無權擅自處理。稍有不當,隻怕會引起大亂……”
“善後事宜,正是你秦大人的職責所在。‘博克多’已經對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下官認為那些教眾沒有理由再起什麼爭端。”
秦小樓隻覺得頭都大了:“昨天我去聖宮找赤巴總管,差點被夏奧用鐵棒掃地出門。他們現在對駐地官員的情緒很大,要想平息這場風波,隻怕是非常艱難的事情……”
由於老僧的那席話,赤巴和夏奧都覺得此次事件大有蹊蹺,雖然“博克多”本人已經供認不諱,他們仍然覺得有諸多的疑點。再加上事發的第二天,“博克多”的一名起居侍從就自殺了,更是讓聖宮上下疑雲重重。
僧侶們雖然對世情懂得不多,但赤巴作為外事總管畢竟精明得多,這次又見到“千機門”出動,更覺得大有可疑。尤其令他感到憤怒的是,曆代的駐地官員都不能擅自幹涉聖宮的教中事務,而“千機門”的人居然不知用什麼手段探知了聖宮的秘道,這是聖宮的絕密之一,早已大大逾越了他們的權限。
他將自己的懷疑和夏奧探討了一下,夏奧最為崇拜“博克多”,加之性烈如火,無論如何不能接受“博克多”有“私情”這一事實,相反,總隱隱覺得他是被朝廷派出的這群人“陷害”的。
現在,他們的教敵拉汗教中大肆活動,而在這樣關鍵時刻居然就有了“博克多”的“罪證”,兩人越想越覺得此事十分詭異,是以,見了秦小樓,自然再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秦小樓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卻又無可奈何。
朱渝看著張瑤星:“張大人,此次事件要絕對保密,若有泄密者,格殺勿論。”
張瑤星點了點頭,饒是他在“千機門”多年,也不禁對朱渝十分佩服。朱渝自來到這裏,一直是單獨行事,他們也絲毫不知道他的行蹤,直到朱渝布置好一切,安排他們埋伏在四周,才一舉拿獲了那如山鐵證。
“朱大人神機妙算,我們這麼多人忙碌了這麼久也找不到絲毫線索,可是你一來就解決了此事,下官自愧不如……”
“大家彼此彼此,張大人又何必過謙?”
秦小樓盯著朱渝:“你是怎麼知道密室出口的?你為什麼那麼清楚‘博克多’的行蹤?”
“下官的工作手段,恕難告知秦大人。”
“佩服佩服,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秦小樓不無譏諷地道:“朱渝,你如此神通廣大搞出這麼多事情來,於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朱渝麵色一沉:“秦大人,請注意你的措辭,你代表的是朝廷,而非聖宮。你千萬不要站錯了立場!”
秦小樓比不得張瑤星等人,自不怕他,怒瞪他一眼,朱渝也對他怒目而視。
好一會兒,朱渝才冷冷道:“秦大人,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協助聖宮盡快確立新的‘博克多’……”
現任“博克多”並未死,哪裏去找什麼下任?要另立“博克多”,又談何容易?
秦小樓長歎一聲:“哎,君玉和聖宮的關係那麼密切,可惜君玉不在,他要在的話,赤巴和夏奧的態度想必不會這般惡劣,我也可以和他商量一下。”
朱渝的背影微微顫動了一下。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痛下決心忘記這個人,斬斷有關她的一切記憶,即使不得不提起她的時候也隻用“她”來代替,可是,一聽到這個名字,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陣心悸。
漫天的風雪席卷了鋪天蓋地的寒意,嗚嗚地在駐地大臣府邸的上空一次次呼嘯而過。
今晚,正是中原傳統的元宵佳節。駐地大臣府邸雖然也按照慣例張燈結彩,卻沒有絲毫喜慶的氣氛。
大廳裏坐滿了人,每一個人都麵色凝重。左邊是以朱渝為首的朝廷官員,右邊則是以赤巴為首的聖宮代表以及包括鐵馬寺在內的三大寺院的首要長老。
秦小樓拿出朝廷的密函,這正是朱渝離京時就準備好的廢除現任“博克多”的聖旨,但是,朱渝直到昨天和三大寺院的住持麵談後,才第一次向秦小樓出示了這道密旨。此時,秦小樓才完全明白,原來今上早已對“博克多”大為不滿,早已給他定下了“罪行”。
他本來對於“博克多”和那個叫作“央金”的女子的私情已經確信,可是,現在見了密旨以及朱渝的表現,反倒生出了極大的懷疑。
赤巴等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待秦小樓宣讀了聖旨,依舊十分震駭。夏奧抗聲道:“此事尚未調查清楚,秦大人何故……”
“此事已經十分詳盡,不用再浪費時間!”朱渝打斷了他的話,“請聖宮準備就緒,五日後,下官會親自押解前任‘博克多’進京,至於新一任的‘博克多’人選,秦大人會協助聖宮盡早做出決定的。”
一眾教徒紛紛對他怒目而視,赤巴沉聲道:“聖宮的事,聖宮自有主張,朱大人請盡好自己本分,無須多言。”
朱渝冷然道:“下官隻是奉命行事,五日後一定帶人上京,各位好自為之。”
他的語氣實在太過囂張,這次,就連秦小樓都忍不住要對他怒目了,旁邊另一名助理官員向秦小樓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可魯莽行事,秦小樓強忍了口氣,終於坐著沒動。
一眾外事教徒早已離去,府邸隻剩下秦小樓和朱渝二人。
秦小樓道:“朱大人,下官奉勸你務必慎重,如若這樣強行帶走‘博克多’,他們教中的忠實信徒必不肯善罷甘休,到時,引起大亂誰來負責?”
“‘博克多’不守清規已是罪證確鑿,誰若不服,誰就是犯上作亂!”
“莫非你想強行鎮壓?”
朱渝笑了起來:“秦大人,實不相瞞,在下對那‘博克多’實在痛恨已極,如果有誰膽敢半路生事,在下一定不會心慈手軟,正好立刻動手將他就地正法。”
秦小樓訝然道:“他到底怎麼惹到你了?你要這般處心積慮置他於死地?”
“與秦大人無關的事,秦大人最好不要多問。”
朱渝走到門口又停下:“秦小樓,你最好不要將此事向君玉透露半個字,她現在早已被密奏了幾項大罪,其中就有結黨營私一項,她身為邊疆帥臣如若再敢和聖宮過從甚密,必和‘博克多’一般下場!你若真是她的朋友,就自己衡量一下吧。”
秦小樓呆坐在原地,一時也不清楚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朱渝坐在燒得正旺的火盆旁邊,一碗接一碗地喝著濃烈的青稞酒。酒在喉嚨裏火辣辣地流過,心卻早已變成了一塊僵硬的鐵石,再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朱大人。”
朱渝抬起頭,醉醺醺地斜了一眼一身風雪的張瑤星:“何事?”
“明日就要押解‘博克多’上路了,那個女子怎生處置?”
“格殺勿論!”
張瑤星麵上十分為難,看守央金的除了千機門的兩名高手,還有聖宮的兩名教徒,他們奉“博克多”之命,無論如何不允許立即處決央金。
朱渝冷笑道:“他早已不是什麼‘博克多’了,還想發號施令?”
“可是,那些教徒仍然完全聽令於他。我們也不能擅自行動。”
朱渝厲聲道:“你身為千機門的副統領,這點辦法也沒有?”
張瑤星不敢強辯,他身為千機門的副統領,兩次出動都未能拿下“博克多”的罪證,可是朱渝一出馬,立刻將事情辦得妥妥帖帖。他唯恐回朝後受到辦事不力的斥責,不得不對朱渝絕對服從,又想在離開前盡力表現一番,回去好有所交代,隻得道:“好的,下官自會想辦法解決,朱大人請放心。”
央金坐在牆角冰冷的褥子上,將頭完全埋在膝蓋裏。
此時此刻,她心裏雖然滿是惶恐慚愧卻並不太擔心自己的命運。她深信,那個英俊多情的男子一定會如約將自己救出去的。
她本是當地一個十分美麗的土著少女。那天,她正在自家的牧場趕著幾頭牛,忽然,看見雪地上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打馬經過。
那樣英俊瀟灑的人兒,忽然出現在這片冰天雪地裏,央金一時竟看得呆住了。
那英俊青年回頭,這些天,他一直在尋覓一個合適的當地女子,一下瞧見了這美麗而羞澀的土著少女,立刻停下馬,走了過來。
央金不識字也不知道“一見鍾情”這樣的傳說,可是,在男子的溫聲軟語裏,一顆心早已化成了一池春水。
男子不僅相貌俊俏,而且本領極高,能馴服最烈的馬、能抓住飛竄的野兔,能將一頭蠻牛一掌掀翻,相處兩天下來,他已經成了央金心目中最最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的所有話語都是神的旨意。隨後,在那牧場的小木屋裏,已經完全傾心於他的央金,和他一起度過了整整三日的旖旎風光。
央金尚未從這做夢也想不到的溫存和幸福裏回過神來,情郎已經要打馬離去。
在她的盈盈淚光裏,情郎停下腳步,說自己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央金說,什麼重要的事情,我能幫你嗎?
央金忘不了自己說出這話時,情郎俊俏的臉上那種冷淡的表情,他說好的,我正需要你的幫忙!我要去報一個大仇!
在南迦巴瓦的冰天雪地裏,她像一隻土撥鼠一般臥在雪堆後麵靜靜等待,好幾次都幾乎要凍死過去,可是,因為情郎就在身邊,因為情郎那樣堅定不移的神情,她也咬牙堅持了下來。
情郎告訴她,他們要等待的那個人是他的最大的仇人。這個人卑鄙無恥、無惡不作,把他害得很慘很慘,不得不背井離鄉四處逃亡。這次,他好不容易才從大壞人的一個親信那裏得知他外出的消息便立刻一路跟蹤到了這裏。他講的那個淒慘的故事,令得單純的央金也不由得對這個“壞人”大大痛恨起來,決心無論如何要助情郎一臂之力,幫他完成報仇雪恨的心願。
情郎說,央金妹妹,江南有很多很好的風景,有彩色錦繡的衣服,有繁華富庶的胭脂水粉,等我報了大仇,一定帶你去江南,離開這苦寒的冰雪之地,過幸福愉快的生活。
央金雖然也熱愛這從小長大的故土,但是,情郎口中的江南繁華地,更具有無比的誘惑力,因為,在那裏,自己能和他永遠在一起。
一切,正如情郎的安排,她拿到了那個“壞人”的“信物”,可是,她怎麼也不願相信那個微笑著送自己花兒、給自己包紮傷口的少年會是大奸大惡之徒。那少年天神一般的麵孔,仁慈的心地,還會念咒語驅趕皴猊,就正如傳說中南迦巴瓦的神仙,又怎麼會是惡人呢?
她帶了那信物,正要向情郎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可是情郎已經頭也不回地往那少年獨自離開的方向追去,甚至沒有跟自己道一聲別。
那一刻,央金幾乎又快凍死在這冰天雪地裏,可是,她安慰自己,情郎一定是要趕著去向那個大惡人報仇,他總會回來的。
果然,半個月之後,情郎又到那牧場的小屋子裏找她。她欣喜若狂,情郎卻暴怒欲狂,咆哮著一定要手刃仇人。
這時的情郎早已不是溫存柔情的模樣,而是時時刻刻都狂躁暴戾,央金什麼都不敢多問,隻得完全聽從情郎的安排,希望能夠早日幫他達成報仇雪恨的心願,好早早結束這樣惶恐不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