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卷 第4章 蘇的流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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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在局布下以後,我還有事情要解決。
蕭漓,你欠我的,到了該還的時候。
原本不曾對他講我是異邦前來刺探的公主,是想在他舉兵時給他一臂之力權做驚喜,沒想到,如今,這卻是我用來對付他的製勝法寶。
除了這個地位,我再也沒有其他。
我換上大紅的袍,映著描畫得異常明豔的容顏——玉鐲,是他曾親手給我帶上的;金步搖,是他讚過的……衣擺上還繡著鴛鴦——可笑麼?我要他看著最美的我,如何報這負心之恨。
我要他,一分一分地還。
待到午夜,收到小廝提燈急送來的紙條,我便知道,大功已經告成。風平浪靜之間,這個國家的實權就落在了我們的手裏——這很好,蕭漓,你的叛逆和蕭徹的猜疑,恰好使得我們可以乘虛而入。
我就這般施施然地走出去,卻沒有人阻攔,想來那般侍衛早已按照我預先的叮囑被調了開去,我靜靜的走,穿過午夜的花園,還是有鳥撲棱棱地飛,隻是少了我的歌聲。我的旖旎的夢,也終於醒了。他,終究不是我的良人。
我終於看見了那鑲金的門匾,“清平王府”四字已經黯淡不堪,似乎要被這夜色吞沒進去。清平王的勢力,已經衰敗不可言。皇帝雖然顧忌同為皇家血脈,沒有給予重罰,然而削去了他的實權,派人在府邸四周秘密監視,對於他來說,便是極重的刑罰了——這般嗜權如命的人,一旦沒有了權力,對他而言幾乎便是剝奪了一切吧?
府門口連一個侍衛也沒有,推門進去,隻聽“吱呀”一聲,門開了,而後撲麵而來的灰塵氣息讓我不禁掩住了口鼻——清平王府的衰敗固然早在意料之中,然而這般的頹廢,卻還是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想。這王府,竟像數年不曾住人了一般。
沒有人提燈,我憑著自己的記憶隻是走,周圍的樹木都散發著腐朽的氣息,突兀的枝椏時不時地伸出來擋住我的路——這場景,不知怎的勾起了我莫名的恐懼,似乎有什麼熟悉的東西滑過我的腦海,但又轉瞬間了無蹤跡。我定了定神,走過那條熟悉的小徑,在盡頭推開檀木雕花的門——如若我所料不錯,他必然是在這裏沉湎醉鄉。每當有不如意,便會來這裏一醉方休,這是他曆來的習慣。
果然,他伏在桌子上,眉頭緊皺成一團,不知在想些什麼。我慢慢靠近他,鄙夷地笑,他也有黯然神傷的時候?
在我把袖刀準確無誤地插進他的心髒的時候,他終於醒了。他看見我,先是有些驚怔,然而隨著血沫不斷地自他口中湧出,他微微地笑了笑,仿佛是要說些什麼,然而終究沉默著,慢慢地,沒有了聲息。
他死了!這世上,我最恨也最愛的人死了!他死在我的手裏!我顫抖著伸出手去撫摸他血泊中的臉,然而,手伸出一半,忽然就停頓在了那裏——麵前的桌子上,竟然什麼都沒有!怎麼會?怎麼會?我剛才殺死的,是什麼?
“公主”,低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了,驚得我渾身顫抖。“你是誰?”我轉身急喝,手裏的袖刀指著前方。
“是老仆”,那個聲音又一次在黑暗裏響起,伴著一絲微弱的燈光。我鬆了一口氣,看著那個佝僂的老頭兒。他的彎曲的脊背在我眼前微微晃動著,手裏的燈籠光芒照在他蒼老而布滿皺紋的臉上,顯得有些神秘和可怖。
“你怎麼在這兒?蕭漓呢?”我問道。他看著我,搖了搖頭,幾乎是歎息地說:“清平王早已經死在公主的手上了,難道您不記得了嗎?”
我陡然間語塞。他在說什麼?蕭漓已經死了?那麼我殺死的人又是誰?我正想斥責他的荒唐,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手裏的匕首時卻再度因震驚而沉默——刀是光亮如洗的,並沒有半絲血跡!
“十五年前,青平王就已經死在了這把刀下”,還是那個歎息般的聲音提醒著如夢魘一般的往事,“那時候,就由老仆守著這座宅子,您不記得了嗎?”
“住口!”我暴躁地說,舉起那把刀映著自己的麵孔,怔怔地注視片刻之後,我發狂一樣地大笑起來,驚得那個老漢都往後退了一步。
有誰能夠不怕我呢?我終於想起了,十五年前,也是在這裏,我的刀毫無偏差地插進了他的胸腔,然而,從那以後,我卻整日夢魘,夢裏晃動的,無一不是蕭漓的影子,沉默的、傲然的……隻是那麼靜靜地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然後,他的影像就變做臨死前的模樣,帶著一身的血汙,微微地張口,輕聲喚:“湄兒”。
我終於變得癲狂。日複一日的神智恍惚讓父皇都無法忍受。最後,我便被安置在自己的寢宮裏,終日錦衣玉食地伺候著,行動也未受到什麼限製——隻有一條,我是不能隨意出入皇宮的。要知道,吞並了這個國家後,我的祖國,已經是人人都須仰視的國家了。我的瘋癲,決計不能被他人所知曉。
而這個老人,就是從那時起被命令看守這所廢宅。
我終於在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一刻清醒,已經十五年了,歲月是不會欺騙人的,正如麵前的人已經由一個略微富態的中年漢子變成了弱不禁風的老頭一般,刀鋒上清楚地映出了我的滿頭白發——他說的的確不錯,我隱約記起來,蕭漓的確在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而這十五年間,我一直以為蕭漓還活著,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個殺人的故事——然而,我傷害的終究隻有自己。
我抱著自己的頭忍住了哭泣,但是我還是清楚地看到了老人眼裏憐憫的神色——未到中年而白發,任是誰看了也會唏噓吧?
然而我的難過,卻不是為了華發早生。我一直以為自己將繼續複仇,把當年的事情深埋在記憶裏,這才釀就了活到今天的勇氣。事實上,早在刀子刺進他身體的一刹那,我的心就已經死了。
我恨他麼?當然。我還愛他麼?也許吧。
我推開了佝僂的老漢,跌跌撞撞出了院門,卻不知該往何處去。心心念念的報仇原來早就實現在自己手裏了,我該高興才是,為什麼卻會覺得心裏空空蕩蕩呢?
四處是幹枯的枝椏,仍然有鳥撲棱棱的飛起,寢宮發出的淡淡燈光就在不遠的前方,我卻覺得無處可去。我已經沒有家了。
慢慢地坐在宅子邊上,我用手捂住了臉。十五年的光陰一閃即逝,仿似一段夢般恍惚。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這便是屬於蘇景湄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