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異常的矯捷，周圍侍衛抬手去撈隻撈著一片衣角，夏邑一跺腳跟著跑下樓去，樓梯一串淩亂的腳步聲。
    店小二奇怪的抬頭，就見老乞丐三兩步跳下樓衝出門，後頭跟著自家掌櫃和天人般的小爺，再後麵跟著一群掛刀的護衛，一個抱著火爐的小僮，幾名小廝，幾名侍女，一群人亂糟糟跑出門，小二握著手中掃帚趕緊探身往街上看，隻看見侍女豔麗的衣擺消失在街角的黑暗裏。
    夏邑顧不上掉在半路的狐裘，顧不上後頭小僮的叫喚，眼裏隻有跑在前麵的老乞丐，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身邊也不知道身後還跟著多少人，隻覺得耳邊腳步聲漸漸消失，隻有呼呼的風夾著雪花打在臉上，涼涼的疼。
    跑了許久，直到夏邑覺得自己快軟掉的時候，老乞丐停下了，他站在一棵掛著雪的枯樹旁站得筆直，有種肅穆虔誠。
    夏邑拖著腿喘著氣挪過去，一把抓住老乞丐衣袖：“怎……怎麼不跑了……”
    老乞丐任他拽著，一動不動。
    夏邑不解的抬頭，順著老乞丐深沉的目光望去，整個人瞬間呆住。
    宛仙河上，有人踏著水波而舞，修長身型在月白長衣下更顯單薄，一頭烏發用白絲鬆鬆攏在腦後，在飛雪中雖舞紛飛，那人手中握著條長鞭，臨空一揚，清亮亮一聲脆響，雪花紛疊而至，模糊了那人身影……
    “仙子……”老乞丐突然低呼了一聲，掙脫夏邑趔趄著跑向河邊。
    河上輕舞的人緩緩轉過身，洛安的話幽幽浮上夏邑腦海。
    是個青麵獠牙滿目傷痕的女鬼，女鬼，女鬼……
    夏邑立在原地全身動彈不得，拚命想要閉眼卻又拚命睜大。
    他看著河麵上的人轉身，揚臉，呼吸一緊，然後……竟是連整顆心都要化掉……
    那人，膚白若雪柳眉鳳目，眼角微揚似怒還嗔，挺鼻薄唇香腮若水，就連由肩滑落的發都似帶著柔情蜜意……
    美人，世間絕無僅有的美人，連夏邑胞姐天下第一美女夏驚鴻夏貴妃見了也要自慚形穢的美人。
    夏邑兩眼發直，整個人像要僵死在鋪天蓋地的白色裏，守著那人看著那人百年千年巋然不動。
    老乞丐連衣帶褲跳入河中，河麵上的人足尖一點稍稍退開：“休得無理。”然後轉身，不經意的朝枯樹下看過來……
    那一瞬天地仿佛突然沉靜，夏邑看著那人的眉那人的眼，以及那人眼中濃到化不開的愁，心尖一顫，一顫，再一顫，又疼又麻。
    他看著那人足不沾地向他靠近，聽見那人哀婉惆悵的喚了一聲：“董涵。”
    夏邑心頭一跳，他妒忌得想把董涵剝皮拆骨，挫骨揚灰，他想，他想……他什麼都不想了，因為懷裏軟軟靠過來一具身體。
    夏邑毫不猶豫將這具身體摟緊，緊得像要揉進骨血，他感覺到懷裏人堅硬的胸膛以及堅硬的骨架，他終於知道，他懷裏抱著個男孩兒，男子抑或男人。
    “你叫什麼？”夏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顫得如風卷梨花。
    “你忘了，終究忘了我。”懷裏的人悲戚得叫天地黯然。
    夏邑輕輕順著他的背，帶著安撫和歉意，雖然他並不虧欠他什麼。
    “莫離，記著，我叫莫離，董涵，你不可再忘，不可再忘……”
    “莫離，莫離，莫離……”夏邑一遍遍重複，仿佛要把這兩個字刻進心裏，刻進往後長長的歲月裏，即便百年後奈何橋上走一遭來生也還要記得這兩個字。
    遠處老乞丐在河裏撲騰了幾下狼狽的爬上岸，看見要抓的人被別人摟著便發了瘋衝過來。
    莫離斜著眼，手裏長鞭微微揚起。
    “不要……”夏邑忙鬆開他抬手去攔，“若沒有他我也不可能找來。”
    莫離抬頭，眼裏水波粼粼溫溫軟軟：“好，我聽你的。”
    能叫人酥了骨頭的乖巧。
    老乞丐在半尺之外停住，眼神呆滯目光渙散，嘴裏呢喃著聽不清的話。
    “他怎麼了？”
    “從今往後，他再不記得我，也再不記得你，前塵往事隻如一夢，而他，不過是滾滾紅塵中一名小小乞丐。”
    莫離環上夏邑，臉輕蹭著他的胸口：“有你陪著我，我再不需要別人。”
    世間多少甜言蜜語卻敵不過他這一句輕輕淺淺的“再不需要別人”。
    夏邑活了十八載，終於動了真心懂了情愛，這一刻，他把懷裏的人捧進了掌心放進了心尖，為他關上了所有心門，從此拒絕他人入住。
    莫離兩個字，纏住了夏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