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肖默雙手交握，肘關節按壓在桌子上。
    從言談之間，他感到這個少年對警察有著強烈的仇視。
    他本以為，可能是比較“嚴厲”的審訊的緣故，現在看來，內裏盤根錯節，不是那麼容易理清的。
    陸遙翹起二郎腿，冷漠地道：“我舅舅是農村人，後來來城裏打工。因為幹得不錯，後來成了包工頭。包工頭是幹什麼的？你應該知道吧。”
    肖默皺了皺眉，對這個少年的反問感到不解。
    所謂的包工頭，說白了就是收錢和發錢的。從老板那裏拿到工錢，再分發給一幹打工的。
    但實際上，這樣的人有時候處在極其尷尬的位置。
    首先，有些老板不守信用。這年頭，讓工人幹死幹活，自己最後跑路的老板，大有人在。你一個收錢的人，老板自然看你心煩。
    再則，城裏人本來就對農村人有著強烈的偏見，給你臉色看是少不了的。
    可問題是，無論怎樣，你都得從老板手裏拿到工錢，因為大家都等著錢回家過年。你身上肩負著責任，不得不像個乞丐一樣找老板要錢，這也是無奈的。
    陸遙道：“有一次，快過年了，我舅舅去找老板要錢。老板不在，但是他老婆在。那女人真他媽賤！”
    陸遙一臉憤恨：“她說自己老公沒回，不給錢，還奚落我舅舅。用‘奚落’這個詞實在太輕了，應該是辱罵。我舅舅當時又氣又急，大家都等著錢過年。要是拿不到錢，就沒法向大家交代。”
    “我舅舅低聲下氣求了幾句，那女人死活不給，作勢要把我舅舅趕出去。我舅舅一氣之下，就把那個女人的手臂打了一下，結果那個女人的手骨折了。”
    肖默一愣——他覺得這事兒有點科幻。怎麼打一下，手就會骨折？難道是脆骨病？
    “你說得有點誇張吧，怎麼一下手就骨折了？”
    “我舅舅練過武。他小的時候買過一本氣功的書，從十二歲的時候開始練。三點鍾起床，練三個小時，一直堅持到現在。他出手很有分寸，想讓你輕傷就輕傷，想讓你骨折就骨折。”
    “也就是說，當時你舅舅是故意的。”肖默眼光一閃。
    “沒錯，我舅舅當時氣不過，就教訓了一下那個女人。不過，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燈，回頭立馬跟他老公說。那男的自然要為他老婆出口氣，就花點錢，把我舅舅的名字弄上了通緝名單。我舅舅無權無勢，又是農村人，自然隻能吃啞巴虧。”
    肖默不禁沉默了——陸遙所說的這種情況，的確是存在的。檔案管理上的漏洞，的確很多。
    “後來你舅舅怎麼樣了？”
    “我舅舅當時回了農村，所以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因為這事本就是子虛烏有，所以也沒警察真正地跑去抓他。直到有一次，他去公安部門辦醫保，警察把他的名字一查，立馬把他抓起來了。我舅舅當時懵了，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我們才知道，是那個老板搞的鬼。沒辦法，我奶奶、舅媽，還有親戚，拚命地湊了差不多一萬塊，警察才放人。”
    陸遙的臉上，流淌著還未散盡的憤恨。其實，他中途輟學也跟這事兒也脫不了幹係。奶奶把牙齒縫裏省下來的錢，拿出來當作舅舅的贖金，導致給他交學費時很吃力。他不想看奶奶為難，直接說自己不想讀了，在社會上廝混至今。
    世界上的悲劇，往往都是由一件小事引發的。一件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若是蝴蝶效應，連鎖反應，就有可能成為深重的罪孽。
    肖默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雖然他覺得，可能陸遙出於私人原因，對這件事添油加醋了些，但這件事的基本框架擺在那兒，無可辯駁。
    這個社會就是如此現實，有時候遇到不公平的待遇，也隻能忍氣吞聲。因為反抗會讓你遍體鱗傷，所以隻能龜縮地活著。
    學會承受，學會習慣，學會釋然，學會生活。
    這看上去是一種樂觀的生活態度，其實也是一種無奈。因為有時候，你不樂觀些，還能怎麼樣呢？
    肖默是個喜歡文學的人，平日喜歡看一些與工作相關的書籍，不過有時候，他也會看一些小資的書當作休閑。
    隻是，對於書中描寫的那些悲情、傷情，亦或是悵然若失的東西，他從來是以純粹的、欣賞的角度去看，而很少讓自己真正的陷溺其中。
    一方麵，是因為他是男人，感情上沒有那麼脆弱，
    而另一方麵，是因為他從來覺得——
    真正殘酷的，永遠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