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舍不得他，舍不得過去。在回憶裏，兩個人曾經是那樣的好。
    麵對眼前高高的門廊，望著兩邊廊柱上鐵藝的琉璃夜燈。
    盡管現在還是白日，卻還是不由得想到曾經的記憶。
    這裏的一切都未免太過熟悉。熟悉的甚至讓人有想逃的衝動。
    小無猜忌，情方少艾。
    曾幾何時，在少年的自己，對那人也是滿抱了這樣的情誼的。
    說喜歡。說愛。說要永遠一起。說永不分離。
    然而，如今再回來了曾信誓旦旦的這裏。
    那些個歡喜，愉悅，竟都已成了過往幻影。
    大門敞開，景和管家分立兩側。
    旭將傘收起，遞給旁邊已經伸手過來預備的下人。
    “先生”
    低低的喚聲叫醒了還在回憶裏仲怔的流。
    回過神來。才和旭兩人在對方歡迎的夾道中走過，進入。
    大門緩緩合上。漸漸彌漫的雪中，流的背影消失在裏麵。
    當嵐進入會客室時，流也聽到了腳步聲，從對牆壁的畫像處回望過來。
    四目交彙。
    一瞬間，兩人都有些茫。
    他的眼裏錯覺自己看到了對麵美麗瞳仁中，那個純純少年的影子。
    他的眼裏錯覺自己還是當初的年紀，一切都沒發生，隻是在等愛人來相見。
    PS。你好嗎！
    心底裏同時在問。不為眼前，隻是過去。
    坐在高高靠背的歐式沙發裏，流整個人幾乎要埋沒進去似地，仿佛在躲避什麼。
    端起手中托盤裏的茶杯，意大利紅茶，清淡無味。
    對麵的人坐在和自己一樣的座椅，但卻是不同的坐姿。
    後背挺直，雙手放在兩旁扶手上，雙腿交疊。
    一貫的貴族作風，還是那樣的王子樣。
    人的一生中總歸是會有這樣的時刻，回望來時，回首人生。
    現在，看著對麵敘敘言語的寒暄，清俊的臉龐，朗朗的身姿。
    流就好似看到了自己的過往，曾經直到如今的依戀。
    窗外是白芒藹雪，內裏卻是心明如鏡。
    無論事經多少，他還是他。人不變，心不變，性子不變。
    沉穩，鐸定，有教養，有擔當，能決斷。
    與其相比，自己怯懦，遇事便隻要龜縮避讓的性子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他的身上有太多自己所沒有的東西，讓人仰望，給人期許。
    這大概就是為何一直不舍，一直依戀的原因吧。
    隻是，時過境遷，這些許年後。
    曾經的戀情，在那人而言，恐也都成了過往。
    那時的自己，不過他年少氣盛時的點綴。好像大餐前的點心，饕餮前的開胃。
    不是什麼重要的，也沒有重要的必要的。
    自己的意義就隻是這樣而已罷了。
    心裏的苦溢出來，蔓延四散，灌進腸胃，一直泛濫到喉底，舌下。
    索然無味的紅茶入口，似也混淆了。
    “好苦。”
    難以克製，流皺著眉頭發出歎畏。
    “嗬嗬。。。”
    嵐笑了。
    “井上先生好獨特的味覺”
    知道他是在嘲弄，也曉得自己失態。
    流微微直了身子，向一旁的旭揮手，示意他將禮單呈上。
    “這是我送給主席的禮物。今日本就是探望為主，其他的事情我們可以先放放，改日再議。”
    轉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
    “今天的天氣著實不好，回酒店的路程還有些距離，我們就先告辭了。”
    “等待”
    嵐出言阻斷了二人離去的腳步。
    “我非常感謝您的厚意，也代表家翁道謝。看這天的樣子，恐怕你們還沒到酒店，就要陷入雪陣裏了。這邊道路彎多平少，在這樣的天氣開車，是很危險的。依我看，就讓我們感謝此次的天公作美吧。我這就安排下人準備，二位今晚就在莊上過夜好了。”
    “不必了，多謝您的好意，我看我們還是不打擾了。”
    話才說完，流的腿還沒邁開，就已經被人擋在了前麵。
    “唉，我家少爺也是為了二位貴客的安全。井上先生您若是一再推諉，未免就讓我家少爺難看了。”
    景邊說著，一旁的管家也站出來。
    “其實不必少爺說，樓上的客房都是現成的。我今早才讓人換洗整理過。二位就順了我家少爺的美意吧。”
    這兩人一來二去，到堵得流沒了話說。如果自己真的再推讓，就真的不好了。
    沒了奈何，也隻能順了人意。
    “那。。。就盛情難卻了。”
    懷念過去，想見你。可見到了，又是如何呢。對麵的距離，這樣的近，卻是寸步難行。無法向前，亦不得退路。
    雪在日暮將垂時候停下，地上的白靄已經沒人腳腕的厚度。
    天空還是沉甸甸的樣子，似乎這停下隻是暫時的喘息。待到這口氣緩過來，還會有更大的雪勢臨近。
    深夜，流輾轉的四柱的床上，還是無法入睡。
    這座莊園滿是記憶，歡喜的，憂傷的。一合上眼，便會滾滾湧來。
    因為今夜的停留是無預期的意外，所以，他沒有帶來安睡的藥盒。這就令夜更加漫長。
    壁爐裏的火燒得旺烈，火光的影子在房間裏搖曳，鬼魅至極。
    穿鞋下床，隨手拿了椅子上的披肩圍過雙肩。
    推開連幕後的金屬框架隔出很多格子的玻璃門，冷風從露台上吹進來。
    涼意打在臉上，餘光可以看到自己的發梢在飛揚。
    這露天非常大，采用了數字3型的設計，被兩個房間公用著。隻是，這個3字中間的橫隔是沒有的。
    流對此非常了解，他知道那半扇擁有的房門的主人是誰。這或許也正是自己今晚更加難以入睡的原因之一吧。
    他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的安排。自己的客人身份真的有如此重要麼。重要到要睡在與主人房間一牆之隔的地方。
    流望著那麵玻璃門，久久地。
    心裏隱隱期許，等待它打開，等那人走出來。
    然後，張開手臂，說，流呐，歡迎回來。
    然後，是擁抱。然後。。。。。然後。。。。。
    很長時間過後，多長呢，自己也不知道的，反正應該是很長的，長到已經無法再抗拒寒冷。
    知道一切的期望都是白費。
    那門始終沒有動靜。
    這麼冷的天，誰會沒事像自己這樣睡不著跑來受凍的。
    再說，就算門開了，那人真的出來。
    見了麵，也不會如想象那樣的。
    嘴角輕揚，流抱自己以苦笑。
    緊了緊圍著的披肩，抬腿便要回房。
    “是在等我麼。”
    聲音來自斜後方。
    回過頭來，詫異於那人露台角落的身影。
    “你。。。”
    震驚太過，以至於對了那人漸漸自暗處走出的身子，都說不句完整的言語。
    那人近過來，在距離一步之遙處站下。他在輕笑，口中的嗬氣婉轉於空。
    他望著他，還是這樣的卓爾不群，甚至伴了清冷的夜色，身姿益加優越。
    同樣的，他也給他與注視。感情在這悄無聲息的注視下越發洶湧開來。
    手被人拉著，腳步隨了回到房裏，門關上。
    嵐就手拉流坐在壁爐前的毯子上，自己則探身去給火裏添油。
    “我們現在這樣，若我再叫你井上先生，未免生疏，不如，就叫你三郎吧。”
    兩人對了麵坐著。流望著他，目光深沉，似醉非醉。不予言語做了默許。
    “嗬嗬，三郎啊。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呢。之前，我看你對我的態度都是淡淡地，還覺得你是自詡高傲，不把我放在眼裏。可看你現在這副樣子，又好像完全是被我迷住了。莫不成，我這莊子裏有蠱，可以讓你今昔昨昔，變幻兩人不成。”
    隨著嵐的話，流也輕輕笑了。
    他望著他，一如既往，這個人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自信，一樣強大。
    他看到了映照在他身後的火光，如同暗夜中的極星，璀璨耀眼。
    眉頭輕鎖，眼角彎下去，流難以克製自己不作出這樣的仰慕姿態。但他卻不知，這姿態會勾起那人多少的相思。
    心有震動。嵐對著眼前人，竟感覺似是看到彼處的他。
    如此相似的神色，隻有那人會對自己有的。
    手掌伸過去，用了拇指的指肚攀上流的眉心，一點點滑落，至鼻骨，到嘴唇，最後停在下巴。
    輕輕勾動，兩人的距離更近了，鼻息可現。
    流聽到了來自自己身體裏的心跳聲，他不知道嵐是否也聽得到。但，他是希望他聽到的。希望他可以認出這心跳聲的主人，是他。
    “先生”
    “少爺”
    兩個人聲非常準時的出現，分秒不差。
    身子拉開距離。
    房門口，旭站在那裏。
    露台的門口，景也站著。
    “什麼事。”
    “少爺，主席不行了。。。”
    沒有別言，流眼看著嵐匆匆起身，惶惶而去。
    心下一片悵惘。
    那位長者。。。終於。。。到了人生盡頭。
    解脫真好。
    “先生，我是聽到了廊上的腳步聲，想過來。。。。”
    旭的話沒說完便沒了下文。他看的出流現在並不在意自己的解釋。
    站起身，看向玻璃的門外。
    雪，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