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十二章】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從天而降，將地上那些人汙濁的黑血覆蓋起來，四周的火焰也漸漸熄滅，極目眺望，天地蒼茫。
    抱著飛影坐到不遠處的楓樹下，所剩無幾的深紅色楓葉在冬風中輕輕搖動，枝頭上的積雪被震落下來，捂著像被抽空的心髒，竟感覺不到它有絲毫跳動……
    不覺得冷了。
    從胸口摸出了一顆藥丸，尋香還魂丹。
    這是提煉了五十年的靈丹，暗夜教一共有三顆，我的曾祖父曾經用過一顆，第二顆我給焰衣服下了，這第三顆原本是我想留到最後關頭續命用的，怎麼說這江湖人都想得到的靈藥也能讓我再苟延殘喘個三五年，隻是現在……
    毫不猶豫的將尋香還魂丹放入飛影口中，俯下身，親自幫他喂藥，當舌尖伸入飛影口腔內，一股淡淡的幽香溢出，等藥丸被飛影吞下，我依然流連在那柔軟的唇上不肯罷休。
    不愧是靈丹妙藥，這麼快就醒了。
    我停止了吻他，抬起頭。
    “教……教主……”飛影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將身上的狐裘襖脫了下來，不顧飛影的反對為他披上……自己的內力正在一點一點消失，我知道因為剛才強迫自己運功已經讓冰魄神功的毒更迅速的侵入了五髒六腑，血脈被一瞬間強行打通，就算是武功再高強的人都會受不了，何況我這個隻剩半條命的人？
    難怪我會忽然不覺得冷，難怪我會忽然習慣了冷。
    飛影見自己拗不過我，於是將狐裘襖一半搭在了我肩上，兩個大男人就這樣緊緊地相擁著，感覺也挺溫暖的。
    飛影望著前方不遠處雪堆裏隱約可見的屍體，歎息道，“本來大家都可以幸福的生活著，為了那些看不見摸不到的名利而送了性命……何苦呢？”
    我嘲笑著，“擁有的東西沒人會去珍惜，大家都喜歡得不到的。”
    話音剛落，我的心口就是一陣抽痛……這句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話，正深深的刺進了自己的身體……
    ……這句話不是正應該用來諷刺自己的嗎？
    飛影似乎意識到了這點，連忙轉移話題，“教主，現在我們沒事了，早點離開這裏吧，這裏太冷了，你的身體會受不了。”
    我點點頭，出去的路我當然知道，祖宗不會傻到不留任何活路給自己的子孫，隻是若鬥不過敵人，這才選擇同歸於盡，若是贏了，自然也有活路。
    指著已經被燒的麵目全非的岩溶洞對飛影說，你進去那裏，把石床邊上的燭台點燃，引線自然會開啟機關，等石床打開後，朝左邊的洞走。
    飛影愣了一會兒，想要扶我起來，我搖了搖頭，全身上下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
    “飛影你應該感覺到了吧？”我問。
    飛影的眼眶有些紅，他咬著唇拚命的搖頭。
    我笑了笑，“正如你所想的，我確實是中了冰魄神功的冰毒，所以之前才會那麼怕冷，我想你應該聽說過被冰魄神功反噬之後的下場吧？我現在已經到了極限，沒救了，你如果聽我的話，現在馬上離開，最後一點時間，我想一個人靜靜的呆著。”
    兩行清淚從飛影臉頰劃過，他緊緊地握住我的雙手，任我怎麼推他都不肯離開半步。
    我有些惱怒了，“讓你滾，還賴在這裏幹什麼？滾！”
    “我不會離開教主的。”飛影嘶啞的低吼著，“這次我說什麼也不會聽你的！”
    這是飛影第一次違抗我的意思。
    印象中，他隻會對我的話言聽計從，不管是正確的，還是我任性的決定，總之隻要是我開口的，他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也不知道那一刻想到了什麼，隻是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吻上了飛影那倔強的嘴。
    不屬於自己的甜膩味道在口中擴散，我忽然有些懊惱自己竟錯過了這樣一個極品，貪得無厭的索取著飛影的吻，我想把之前所有的錯過都一次補上……
    直到感覺飛影因窒息而微微顫抖，我才放過了他，看他一臉漲紅在那裏拚命喘息時，我那顆冰冷的心似乎也融化了。
    疼惜的摸著他的頭，拍了拍他的背部，“你真傻，你帶不走我的，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何況我現在這種情況，出去了也是送給別人亂刀砍死……我現在隻想靜靜的呆在這裏，一個人。”
    飛影這才從剛才的失神中恢複過來，一雙劍眉緊緊地鎖在一起，雙拳緊握得能看到手背突起的青筋。
    “教主，你是真的愛上了焰衣……”飛影咬著牙說。
    我不否認，連想都沒想就點頭，“對，我是愛上他了，而且我也不後悔因為愛上他而送去自己的性命。”
    我希望飛影能夠死心……離開我，他會有更好的未來。
    “飛影，答應我，出去以後就忘了我，去過你自己想過的生活吧，我耽誤了你太多的時間……以後，你自由了。”
    “教主現在說這樣的話……晚了。”他的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嗯？”我挑眉看著他。
    “我不需要自由……”他喃喃道，眼裏一片黯然，“我知道教主喜歡焰衣，但是我沒想到……教主是真的愛上了他，如果早料到變成這樣，我一定會在見到焰衣的第一天就殺了他。”
    “哼，殺了他？你認為我會允許嗎？”我冷哼一聲，“你要認清自己的身份，我現在放你走，你若不走隻能死在這裏，可是我並不希望陪著我的人是你。”
    我不知道飛影是否能聽得出我的聲音在顫抖，這並不是我想說的話，他的心意我明白，很早就明白，隻是自己在刻意的忽略而已，就算此刻我想回應也是不可能的，與其讓飛影以後孤獨難過，還不如現在就讓他心死。
    看著飛影毫無血色的臉，我的心裏不僅有不忍，還有酸痛，轉頭不去看他，拋下一句更傷人的話，“你挺礙眼的！”
    “可惜我不是焰衣……不能陪在教主身邊，所以我會離開這裏……”飛影頓了頓，雖然聲音微弱，卻字字清晰，“但是，我也不會讓教主死在這裏。”
    真是固執！一股莫名的煩躁感襲來，轉過頭剛想訓斥飛影，忽然眼前一白，自己竟被飛影點中了穴道。
    “混蛋，你想幹什麼？”
    飛影慘白的臉逐漸在我麵前放大，我以為他會吻我，所以我下意識的閉上了眼，但是沒有預期的觸感，腰上和肩部被飛影從下而上的摟住，抱起。
    “教主……我帶你走……”飛影溫柔的望了我一眼，然後抬步往岩溶洞走去，他胸口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但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腳步穩重的踩在積雪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我望著頭頂被夕陽染成紅色的天空，在心裏歎息，原來飛影比我固執多了。
    飛影的懷抱暖暖的，睡意就這樣襲來，我微眯起眼，看著他精致幹淨的下巴，將臉輕輕的貼向他的胸口……
    飛影的心髒在耳邊有節奏的跳動著，這樣也好，不用孤孤單單的死去，至少還有一個關心我，愛著我的人……
    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到最後也懶得再用力吸氣，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睡下去……竟然也感覺不到一絲痛苦……
    有點安心、有點平靜、還有一點……幸福……
    感覺身體在黑暗中急速下墜，卻永遠也到達不了底端……那種失重的感覺非常不好，伸手想抓住些什麼，無奈雙手連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可能我是該下地獄的，隻是這十八層地獄未免也太深了……
    手掌忽然有刺痛的感覺，像是被利器劃過一般，緊接著一股熱流湧出，原來，我的血還是暖的？真是諷刺，我還一直以為自己的血已經都結成冰了。
    那股熱流一直沒離開過我的掌心，混混沌沌中，我發覺這不是從我身體裏流出的血，而是從體外送進來的……
    身體由內而外開始暖和起來，四肢漸漸的有了力氣，下墜的感覺也漸漸的消失……
    耳邊砰砰有力的心跳聲……好像是從自己胸口傳出來的。
    緩緩地睜開眼，出現在麵前的是飛影一張白得泛紫的臉。
    低眼看到飛影的右手掌正抵著我的左手掌，一股有力的熱流正通過我的手心竄入我的體內，房間裏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我當然知道他這是在幹什麼，想要阻止他，自己卻無法彈動，氣急敗壞的我隻能張口就罵，“混蛋，你這是在做什麼？放開我！”
    他以為把自己的血給我，我就能活嗎？我體內中得毒是不會因為換血就能消失的，冰魄神功的毒性頑強，即使換了幹淨的血，它也會馬上將毒性擴散……最後對方也會因為中毒而身亡。
    何況飛影隻是一個普通人，他的身體根本就不可能經受得住冰魄神功的寒毒，可能他的血液會瞬間結冰，可能他會就這樣死去……
    “不要！”
    “飛影你快住手！這樣沒有用的！”
    “教主，你現在舒服了很多吧？”他緩緩開口，嘴唇蒼白得看不出原有的紅潤，雙眼下麵的黑印更是印證了我的擔憂……再這樣下去，飛影會死！
    “笨蛋，你救不了我，我不需要你做這樣無畏的事！”以前即使再生氣，我也不會如此嘶吼，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的聲音也可以這麼大，這麼恐怖。
    “我救得了你的……”飛影輕微的扯起嘴角，似乎在對我笑，他緩緩地說，“當年前教主會找上我，不隻是因為我的身子骨適合練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的血是難得一遇的清血，可以稀釋任何毒性……前教主曾經擔心自己有天會中冰魄神功的毒，以防後患，所以將我帶回了暗夜教……但是他那麼鐵石心腸，根本沒有真心愛過任何人……當然就用不上我了……現在正好……正好我能有用處了……”
    耳邊安靜的可怕，飛影的臉色也越來越差，他用另一隻手撐住身下的床鋪來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聲音越來越弱，直到最後我隻能看他的口型猜他在說什麼……
    他說，“教主，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我不能動彈，無法抱他，聲音梗咽在喉嚨裏，也不能回答他，隻是紅著眼看著他。
    他繼續說道，“這裏是我發現的一處深山……環境很好……很適合隱居……之前教主說過的願望……我一直都記在心裏，隻可惜……我無法幫教主把焰衣帶來……不過教主可以去找他……今天過後，教主就不用再擔心什麼寒毒了……”
    “教主……喜歡的東西要去爭取……”
    “爭取？那為什麼你甘願默默地跟在我身後，看著我愛上別人時，還教我如何得到真愛？你自己卻從來不知道要爭取我？”
    “因為我配不上教主啊……我隻是一個下人而已……”
    飛影明明在笑，可是卻有晶瑩的液體從他的眼眶裏滑落，一滴滴打在我的心裏，那種痛是揪心的。
    “教主，以後……飛影不會再讓你礙眼了……”
    我的胸口一陣抽痛，隻知道喃喃著，“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教主那樣說隻是想趕我離開而已，我這麼了解教主你……怎會不知道教主你的苦心？隻可惜……這次是真的……飛影不能再陪伴你左右了……很抱歉，人都要走了，卻還硬是留了東西給教主……希望教主不要嫌棄我的血……”
    麵前消瘦的人兒漸漸向下癱倒，相互緊貼的手掌也漸漸下移，直到分開，再也握不上……
    飛影……你不能離開我……我不允許你離開我……我還有好多話沒跟你說的……胸口升起的傷痛讓我梗咽失聲，我從來不知道，有種心痛竟會比寒毒發作的時候更讓人窒息。
    飛影在我的麵前緩緩閉上眼，雙唇微微張動了幾下，整個房裏一片死寂，然後，我聽到了自己的抽泣聲。
    飛影的身體就在這張木床上，就在我的麵前漸漸結冰，頭發上、眉毛上、睫毛上……一粒一粒的冰晶結起，最後整身體都被一層薄冰覆上。
    有液體滴落在他的食指上，卻不知道是淚水融入冰裏，還是冰凝結了我的淚……
    飛影最後那句話，我聽到了……
    他說——我一直愛著你……
    不知何時被封住的穴道已經解開了，但我卻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不敢動彈……
    若是時間能夠靜止就好了……
    許久許久，我才伸出雙手，抱緊了麵前早已沒有氣息的飛影……
    飛影，我這樣抱著你，你就會緩和一些，對不對？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趕你走……不會放開你了……
    也不知道飛影是怎麼發現這處隱秘的樹林的，四周是鬱鬱蔥蔥的楓樹，一座不大不小的木屋建在中央的空地上，四周用矮竹圍成一個小院子，木屋不遠處還有一潭波光粼粼的湖水。
    這裏確實很適合隱居啊，悠閑自在，無憂無慮……清晨還能聽到鳥兒唱歌，飛影，如此神仙般的生活有你陪我……
    足矣……
    撫摸著麵前墓碑上凹凸不平的紋路，溫柔的擦去了大雨過後留下的汙跡。
    飛影，謝謝你給我的一切……我會一直守著你的，而你……其實也一直陪在我身邊對不對？
    我們還有很多日子在一起……很多很多……多得足夠我慢慢回味你給我的愛……
    夕陽透過茂密的楓葉斜斜的灑落，飛紅落滿天……
    倚靠在樹下的那個白衣少年依然麵容清秀，彎起的嘴角如桃花盛開，黑色的眼眸閃耀如星辰……
    火紅的楓葉飄飄灑灑落在他的衣衫上，青絲間……
    我望著他，嘴角綻開了一抹輕柔的微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