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宴之後，阿瑪連續兩天沒有回來，小安帶回消息說阿瑪因為審案不利被皇上申斥了。府上的氣氛愈見緊悶，額娘嘴上不說，麵色卻一直不大好，對我的教導愈發嚴厲。隻是我沒想到，大家不祥的預感成了真。而且災難還來的那麼突然，那麼劇烈。
    是第三日的上午，我在跟在額娘身邊學習女紅，靜姨匆匆走了進來，也沒行禮，就對額娘說道：“夫人，大房的三爺來了，說有急事，是關於老爺的。”
    額娘拿著針的手一顫，嘩的一下坐起來，慌聲道：“快請三爺進來。”額娘一改往日的端莊，竟然連避嫌都忘了的神態讓我也不安起來。不一會，長房三哥走了進來，匆匆行了一禮，便道：“二嬸，二叔這次恐怕是不好了。”
    我驚得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額娘顫抖的聲音響起來：“到底出什麼事了？”
    長房三哥的神態裏也是緊張：“二叔這次忤逆了聖意，隻怕要擔大罪了。皇上朝會大怒，阿瑪和幾個族叔也不敢求情。怕是下午定罪的聖旨就要下了。”
    “那•；•；•；你二叔現在在哪裏？”額娘抖索著問。
    “刑部大牢。阿瑪他們現在正在想法子，隻是這次二叔的事太•；•；•；•；，聖上是鐵了心要治罪的。”
    我隻覺得胸間被恐懼壓得死死地，張口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我抬起頭看向額娘，卻發現額娘的表情異常的鎮靜，若不是她的手在顫抖，我幾乎看不出來她的恐懼。額娘對長房三哥說道：“現在我們府上已經是待罪之身了，你趕快回去吧，免得給大房也惹上麻煩。隻是你二叔的事，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什麼也不能做，還要指望你阿瑪和幾個叔叔多照拂些。”
    “是，二嬸。侄兒明白。”長房三哥行了一禮，匆匆又走了。
    長房三哥一出門，額娘一下癱倒在椅上，我急得哭了，喊道：“額娘，額娘！你怎麼了？”靜姨急忙拿了沾了冷水的帕子給額娘擦麵，又掐人中，我在一旁急得團團轉，所幸額娘很快回醒過來。額娘扶著靜姨的手坐起來，皺著眉頭想了片刻，道：“讓阿福馬上到賬房支二百兩銀子，帶著陳先生到保定我娘家的莊子上去。然後把二夫人和三夫人請來，召集府中下人在院子裏集合。”靜姨在一旁聽著，一一的記下之後便急步走了出去。額娘拉著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身側。
    “這次你阿瑪若隻是罷了官還好，若是丟了性命，府上也受波及，那額娘也隻能陪著你阿瑪去了。”額娘盯著我的眼睛，慢慢的說道。
    “齊佳氏是滿族貴戚，你阿瑪就是有天大的罪，咱府上的人也不致全丟了性命，可是天意難測，萬一咱們也被波及，那際遇恐怕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聽著額娘講話，盡管感到害怕，但那時的我不知世事，根本不能理解“不如死了算了”的際遇是怎樣。
    額娘和我說話間，靜姨已經召了府裏的人到院子裏，兩位姨娘也滿臉惶色地匆匆走來。額娘一手扶了靜姨，一手扶了我，走到了院子裏，兩位姨娘跟在後麵。
    我們府上的下人一向不多，但都極有規矩，此刻俱垂首站立，無人多言。
    “咱們府裏的人，平日做事都盡心盡力，忠心耿耿。今天老爺出了事，我也不瞞大家。若是老爺能躲過這一劫，是咱們府的大福。若是不能，你們留在這裏也是要遭罪的。”額娘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充滿了力度，一字一句清晰地傳了開來。
    “咱們府上的，除了王家和李家是家生子的奴才，其它的都是簽了死契買進來的。我也不想連累了大家，今天讓王管家在這裏燒了賣身契，府裏若是出了事，你們盡快逃命，若是沒有，府上歡迎你們回來做工。”
    下麵的人一片嘩然，有人當即表態說不願走，也有人猶豫著。大概是阿瑪額娘一貫對下人不錯，而且留用至今的都是很信任重用的，竟然沒有人說要走的。額娘似乎預料到了這種局麵，放大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們的心意，但今日你們就是留在這裏，也是枉死而已，若是你們出去，他日也能對府上遭難的人矜憫幾分。”
    額娘與人為善，但在府中，該有的威嚴還是有的，做事雷厲風行，不管府中老人們的勸阻，該遣散的都遣散了。
    一切來的太快，即使是如額娘般聰敏的女子，也沒有任何招架之力。阿瑪在入獄的當日下午畏罪自殺，聖上大怒，本來還有轉圜之地的事一下子陷入了死局。天子的雷霆之怒，就這樣降臨在了我們身上。多年之後，我常想，倘若不是當年的我那般幼小，那般無力，是不是就可以幫助額娘承擔一些？額娘是不是就不會選擇那麼做出那麼決絕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