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軒久久不開口，卓靖也是昂著頭不吭聲，帳內的氣氛頓時有些緊張，大小將校各各惶恐不安。
    許久，慕之軒左手指節在桌上重重一敲，冷哼一聲，自主位走了下來，華貴的紫色披風隨著他流星一般的箭步下擺輕揚，更顯出無上的風華與威勢。他圍著卓靖踱了一圈，側頭斜著目光始終盯在他身上，銳利如刃，狠唳無比，饒是見慣了血腥的卓靖，亦不由暗暗心驚，頭皮發麻。
    慕之軒唇角微扯，蔑視之意潑潑地瀉了一地，低沉的語聲緩緩說道：“卓靖，你可知你為何會輸？”
    卓靖閉著唇，皺眉不語。因為他太過於狂妄自信，犯了兵之大忌，以為我眾敵寡，必勝無疑，根本沒有摸清敵手虛實便輕敵冒進，沒有采取任何謀略，直接對衝硬打，失了製勝的先機。因為他太過於狂妄自信，沒有事先考慮好戰場之上有可能發生的各種狀況，隻憑一腔血勇不思運籌帷幄，結果中了對方誘敵之策，三萬之眾竟被三千騎四路合擊，殺得慘敗。
    如果他能按耐住性子，先探測對方實力再想對策，如果他能不自矜功伐，好勇鬥狠，凡事多謀多思而後行，也許同樣有機會勝出。但是他沒有，所以他輸了，輸得很徹底。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如果王爺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慕之軒冷笑道：“卓靖，虧你也在戰場上打滾十多年了，刀尖喋血，一念之間便會多出萬千白骨。如若真是兩軍交戰，對方可會給你第二次機會？那些因你的好勇無謀而犧牲的萬千將士，誰又能給他們再一個機會？”
    卓靖聽得冷汗涔涔而下，卻又無話以反駁，隻覺芒刺在背，幾欲站立不穩。而慕之軒卻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眸中精光四射，繼續說道：“本王不過是提拔了幾個年輕將領，你就幾次三番明裏暗裏蓄意挑釁本王的權威，你的大將之風何在？你可知道，你不是本王一個人的上將軍，而是整個曇國的上將軍？你可明白你身上背負的是什麼？我整個曇國百姓的福祉在你眼中竟敵不過那一絲可笑的自負狂妄？你如此有勇無謀自私狹隘，叫本王怎麼敢把邊庭的安寧交到你手上？一員勇將棄之可惜，本王將你閑置這麼久，本擬磨磨你的銳氣，哪知你不唯不反省自身，反而變本加厲囂張跋扈，你可記得你是數萬人的將領，有一天也許還會是數十萬人的統帥，多少人的命係於你一念之間，你就這麼將他們視如草芥？你於心何忍？”
    卓靖怔住，整個身子就似僵硬了一般。慕之軒說得不錯，他是一國之上將軍，而不是市井中恃勇鬥狠的匹夫，心胸，智謀，怎能或缺？可笑他還負氣與他相爭……
    微斂了一身倨傲，抬眼望他，硬硬地道：“下臣，這便離開。”
    孤雲道：“王爺，卓將軍乃是國之柱臣，戰功赫赫……”
    慕之軒眸光一利，扭頭盯住孤雲，冷道：“功是功，過是過。有功當賞，有過當罰。若是仗著功勞在身便可狂妄自負，藐視王權，那就算是有天大的功勞也無濟於事。卓靖，本王說得可對？”
    他們還這麼一唱一和咄咄逼人，以為他是那種拿得起放不下、輸了就賴的懦夫嗎？就算是輸了，他也不能容忍把他的尊嚴這麼扔在地上踩踏！卓靖麵上微寒，眉頭一擰，昂首道：“獨孤城！”
    “將軍。”左側一年輕將領聞之出列。
    “卓靖貽誤軍機，杖責八十，即刻執行，不得有誤！”
    “將軍你……”獨孤城顯然駭了一跳，難以置信地看著卓靖，隻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獨孤城，本將還沒走出這大帳，你想抗命不成？”卓靖橫了他一眼，怒道：“執行！”
    大小將校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個個緊垂了頭，背後直冒冷汗，卓將軍這是要玩真的啊，偷偷拿眼覷了覷慕之軒，見他懶懶地微拂衣袖轉過身去，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更是心中忐忑不安。
    獨孤城翻了翻眉眼，知道事已至此，再加猶豫隻會讓卓靖更加難堪，當下深吸一口氣，道了聲：“將軍，得罪了！”
    粗實的刑棍一下一下不斷落下，沉悶而緩慢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帳內死一般的寂靜，一眾大小將校心驚肉跳，雙目不敢斜視。
    杖刑完畢，卓靖硬是很有骨氣地沒吭出一聲，背上早已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身子顫顫微微搖搖欲墜，沉聲吐出一個字：“劍。”
    獨孤城忙自帥案前將他的佩劍取來呈上。
    卓靖以劍柱地，支撐著身子昂然而立，伸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紅，微微撇頭，暗哼一聲，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道：“王爺，下臣……可以離開了嗎？”
    “當然……”慕之軒依然是冷冷的，眸光在他身上旋了一圈，哼道：“不可以。”
    “王爺……”孤雲、冷月齊齊叫道，卓靖如此區處，也算得上是一條好漢了，可求情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慕之軒狠唳的目光封住了嘴。跟隨慕之軒多年，二人豈會不知此刻若是求情隻會更糟？不由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心底暗歎。
    帳中大小將校更是噤若寒蟬，哪個敢出半點聲音？
    獨孤城猛地抬起頭來，上前一步，正待據理力爭，卻聽卓靖一聲長笑：“哈哈哈……也……也罷，下臣願……原賭服輸，聽……聽憑王爺……處置。獨孤城，退……退下！”
    慕之軒轉過身來，麵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明滅的眸光在他身上轉了兩圈，唇角微扯，冷道：“你當然不可以離開。我曇國上將軍，豈可擅離職守？”
    眾人霎時收聲，被這句話隱隱的潛台詞給嚇到了。
    卓靖登時眼若銅鈴，呆若木雞，瞪著慕之軒，舌頭好似打了個結，連話都不會說了。如夢似幻，就像做了一場大夢，還沒蘇醒，目中寫滿了匪夷所思不敢置信。他他他，他……
    孤雲、冷月長出了一口氣，原來如此，王爺怎會是那種咄咄逼人之輩，何況此來，本就是想收服卓靖，他們當真是糊塗了。
    慕之軒手掌向是攤開，孤雲忙將將印呈上。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卓靖，希望你以此為鑒。我曇國上下可都看著你呢！你不僅不能離開，還得給本王好好地幹下去，不久的將來，本王還等著收你征戰沙場的捷報呢！”慕之軒將將印重重地放在他手裏，說道。
    卓靖雙目通紅，長劍一扔，轟然跪倒：“謹遵王令！”
    曇王府伊人居。
    天澹雲閑，樓台落日，鳥去鳥來煙樹裏，人語人笑水聲中。臨波小橋，通幽曲徑，在綠蕪叢中忽隱忽現，層層疊疊的荷香蘭韻迤邐撲來。
    冷月眉飛色舞地講著在卓靖帳中慕之軒如何如何，直把娉婷、蘇雪晴聽得一愣一愣的，終於回過神來以後大呼精彩。
    娉婷心道：果真，隻有他這樣的人，站在主子旁邊才會不遜色吧。
    蘇雪晴拿肘搗了她一下，說道：“娉婷，傻眼了吧。當日我剛來的時候，也被曇王驚得不輕呢。還有，你看這伊人居，可是曇王設計的呢。”
    娉婷眉眼一亮，更替主子感到高興。遙遙看過去。隻見硯湖之上，碧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慕之軒、黎青遠、連雲三人在湖心亭中暢談，好不快哉。
    忽而一道人影徑向湖心亭掠去，蘇雪晴怒目圓睜，嚷道：“不好玩的來了！”拉起娉婷便也衝了過去。
    “小師妹，怎麼一整天都不見你？”劍驚風毫不客氣地坐下，順手端起慕之軒跟前的茶水送到自己嘴邊。
    慕之軒眉間一蹙，左手成掌刃便擊上茶杯，“劍兄，興致很高嘛！”
    劍驚風輕輕一轉，化解了開去，茶盞仍穩穩地擎在掌中，僅僅濺出兩滴茶水而已，笑道：“慕兄何必客氣？無需為驚風端茶遞水，驚風自便就好！”
    蘇雪晴聞言一窒，頗為不快，正待暗諷他兩句，卻見娉婷戲謔一笑，手指微點。
    劍驚風正待飲茶，忽見盞中多了一點瑩瑩的綠色，不由怔了一下，“砰”地一聲撂在桌子上，無奈嚷道：“人多欺負人少！想不到堂堂曇王，竟連接受挑戰的勇氣都沒有，隻會縮到後麵廣邀幫手，可悲可歎啊！”
    慕之軒又好氣又好笑，早知如此，真不該礙於情麵留他住下來……哎呀，穀沁揚此去綺霰穀卻將他留下，莫非有意促成……
    連雲見他目中神色閃動，輕推了他一下，不無關切地道：“怎麼了？”
    慕之軒聞言，心中一暖，又尋思道：靜怡師父愛她如女，又豈會枉顧她一生的幸福？我真是有點小人之心了。“沒什麼。喝茶喝茶。”一伸手卻抓了個空，方想起自己的杯盞此刻正在劍驚風手中。
    連雲淺淺一笑，施施然將自己的杯子遞了過去：“軒，遠來是客，區區一盞茶，我曇國還請得起。”
    黎青遠聞言，不由瞠目結舌，她她她，她叫王爺……若有所思地一笑，長身立起，朗道：“王爺，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怎可不飲酒？”